“我又見到你了。”快走到周憲陽身邊的江堤聽到他如是說。
在離周憲陽兩三步遠的地方,江堤頓住腳步,偏頭看向遙嶼,“他上次確實看見我了。”
遙嶼:“嗯,昨天我和周老聊過,他在我們從這裡出去之後也記起來見過我們。”
江堤:“我們?那為什麼他只說了你字?”
“......”遙嶼抿唇,江堤今天真是敏銳得不像話。
看遙嶼的樣子江堤就明白了,江堤直接問他,“你是不是隱身了?”
“算是吧。”遙嶼含糊承認,又偏頭飛快說道:“你跟空氣講話會被當成瘋子的。”
“......”江堤對著遙空氣翻了翻眼皮。
“你好,我想問問,哪些嬰兒和婦女被埋
在哪兒?”江堤向前一步,迎著周憲陽驚訝的視線微微躬身問道。
江堤的存在感不強,或許也有遙嶼的功勞,他們從問完到繞出祠堂都沒人注意到他。
再次走到門檻邊,江堤有些不確定他這一出去會在哪兒,遙嶼握住他的手腕,先他一步跨出門檻,江堤緊隨其後,出去之後不是他們進來時的樣子,江堤被眼前的景象驚訝得合不攏嘴。
“怎麼樣?沒變吧。”遙嶼在他耳邊小聲說。
江堤抬手摸了摸耳垂,這感覺真的很奇怪。
“為什麼沒變?”江堤定下心神問。
“因為事因在祠堂起,但要做的事情在祠堂外。”遙嶼用吊兒郎當的語氣說:“江哥,咱們完不成,可是出不去的哦。”
“出不去也挺好。”江堤身處都市,但有一顆嚮往鄉野生活的心,此時此刻的天安村,正是他想定居生活的地方。
遙嶼一句話擊碎他的幻想,“出不去咱們會進入迴圈,迴圈個兩三次還完成不了,就只能死在裡面。”
“...我就是說說而已,我叔叔還在外面,我不可能待在這裡面的,而且我們不完成,外面的所有事情都會被改變吧?”江堤認真的看著遙嶼,“所以我們必須得完成。”
“嗯。”遙嶼也認真應道。
農村的宅基地大都是傳了好幾代人傳下來的,他們現在眼前沒有那兩棵之前藏身的大樹,建築也和從前不一樣,但往遠處看總體佈局沒差。
兩人一起往未來種滿了楊梅樹的山上走去。
現在還沒有水泥路,但這個村裡的條件明顯也算好的,地面都鋪平了,還墊了石子,路過的有些院子裡還套著牛車,喂著雞鴨門口還養著看家護院的大狗。
大狗的感知能力很靈敏,江堤和遙嶼還隔得很遠它們就開始對著他們的方向狂吠,一隻狗在院子裡做撲人狀大聲吼叫,連帶著周圍所有的看家狗都開始大叫,院裡的牛也在哞哞叫,和被驚起的雞鴨的叫聲混到一塊,吵得讓江堤徹底打消了定居在這裡的念頭。
直到他們快步走到山腳下了,那些亂糟糟的聲音才被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江堤大力揉著被狠狠摧殘了的耳朵,長舒了一口氣。
遙嶼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笑了好幾聲,惹得江堤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遙嶼立馬收聲,聲線也突然溫柔起來,“江哥,快站我身後來。”
“你嗓子出問題了?”江堤奇怪的問他。
“沒有。”遙嶼微笑著說:“突然想換個角色,你覺得那種溫潤如風的大師兄怎麼樣?”
“??!”江堤滿頭黑線的看著他唇邊可疑的幅度,覺得遙嶼可能腦子出了點兒問題。
“這樣不討人喜歡嗎?”遙嶼疑惑的問。
“不。”江堤正色道:“只是放在你臉上感覺很奇怪,你這張臉就不是溫潤的那一掛,還是好好的做自已吧。”
遙嶼微微收斂了笑容,“是嗎?”
“你照照鏡子就知道你適合哪樣了。”江堤貼心提示。
遙嶼從臉上看就是一個肆意張揚還帶著攻擊性的人。
江堤無語的看著變出了一面水鏡左轉轉右轉轉還想看看後腦勺的人,“你別照了,帥得很!”
江堤方言都憋出來了。
遙嶼得意道:“那是,這笑容放我臉上是帥得驚為天人,放別人臉上就不行了。”
遙嶼抬手指向山頂,“江哥,你看能看出來什麼?”
江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天光大亮的模樣,現在突然有些昏暗,細細看了才發現,昏暗是有界限的,而這界限只存在於這座山的周圍,再往細了看,這些昏暗好像還有形狀,而這形狀莫名的像遙於剛才抽風的時候嘴角的弧度。
江堤眼角抽了抽,“...你剛是學的這個?”
遙嶼興致勃勃的點頭,“昂,怎麼樣?我更適合吧。”
“......”江堤扭頭就往山上走,渾然不覺得山上有張笑臉是多可怕的事情。
遙嶼幾步追上去,不慌不忙的跟在他身邊。
那笑容僵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原樣。
這條路和未來的上山路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這是泥路,未來是鋪了石塊的階梯。
山外的氣溫至少也有二十度,但越往山上走氣溫越低,現在可能只有十度了,江堤搓了搓手臂,外套在這種溫度下還是薄了點兒。
手腕突然傳來一股溫熱的觸感,是遙嶼握住了他的手腕,溫度從手腕傳遍全身,抬起頭,遙嶼臉上的笑意張揚,晃得江堤都迷了眼。
遙嶼得意的湊過去,“怎麼樣?暖吧。”
“暖。”江堤說:“你還是適合這樣。”
這明耳人一聽就是誇讚的話,遙嶼當然愛聽,然後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江堤後悔了,這會兒的遙嶼像個傻子。
“照周老說的,都是豎著埋的,從半山腰往上,在背光面。”江堤往左右兩邊都看了看,這裡也沒太陽,作為一個只記住太陽東昇西落定律而分不清東南西北方向的人,江堤掏出了他充滿了電的手機,在掏出手機的一瞬間江堤又把它塞了回去。
他剛突然想起來,這會兒沒網沒訊號沒衛星,在這裡的手機,大概是塊價格比較貴的磚頭。
“跟我走吧。”遙嶼牽著他就往右邊走了,此刻沒有發言權的江堤默默跟著他的力道走。
越往右邊走越冷,天色還越陰暗,江堤不知怎麼地,腦子突然閃過了點兒看的小說片段。
“這,這不會是怨氣吧?”江堤試探的問道。
遙嶼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江堤臉色瞬間煞白。
並沒有!
“你害怕?”江堤的臉色變得太快,遙嶼有點兒擔心,“江哥,你可別害怕啊,害怕就中了它的圈套了。”
江堤:“?”
合著剛才你在山腳是逗我讓我不要害怕的?但是現在知道了四周都是怨氣,頭頂還有張可能是怨氣凝聚成的笑臉,江堤感覺整個人身邊的氣溫驟降。
看著江堤的樣子,遙嶼更擔心,“太害怕了是會被附身的。”
江堤的表情瞬間比哭還難看,求求他尊敬的所長大人別說了,他真的害怕。
遙嶼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真的閉嘴了。
這次遙嶼是真的長記性了,江哥怕鬼,有鬼的事情以後不能提前告訴他,最好是能一直瞞著,只要不讓他知道有鬼那就沒事兒。
但是...在祠堂的時候江堤不是已經看見了嗎?還聽到聲音了。為什麼現在才怕?
遙嶼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江堤白著臉說:“那時候人多,而且我很生氣,沒注意。”
這會兒光是想想當時的場景他就頭皮發麻。
“江哥,膽子是練出來的。”遙嶼一臉認真道。
江堤一隻手被遙嶼握著,他抬起另一隻手又反握住江堤,“練什麼練,嚇出心臟病了怎麼辦?”
遙嶼:“江哥,不能道聽途說,那是誇大了的說法,而且你現在只有臉色慘白,手心冒汗,外加心跳微微加速三種症狀,說明我在,你嚇不到哪兒去,安心,不會很嚇人。”
江堤:“......”練膽子這種事情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江堤並不是很想聽他講這個,他現在覺得四周都陰森森的,很恐怖,趕忙催促道:“走快點兒。”
遙嶼閉嘴了,帶著江堤很快繞了山的另一邊。
這裡的怨氣更加濃郁。
江堤緊繃這臉,他聽到了,這怨氣裡女人和小孩兒的笑聲,隱約還有一道淺淺的哭聲。
“這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在哭。”遙嶼抬頭望上去,“她和她的兒子在最上面。”
遙嶼正要往上走,江堤把他拉住了。
遙嶼瞭然的看向江堤,江堤低聲問道:“為什麼,我們要把助紂為掠的人放走?她們才更可憐。”
遙嶼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再到山腳之前,我不理解為什麼我們要放走那個女人。但到山腳之後我就明白了,江哥,你也看見這濃重的怨氣,這些枉死的女人和嬰孩已經變成厲鬼了,放出去就是為禍人間,我們能做的,只有想辦法平息她們的部分怨氣,再讓剩下的自已消散。”
“還有。”遙嶼又加了一句,“江哥,她們現在全憑心意做事,不需要拘於什麼天理綱常,你信嗎?如果她們不是被那個幕後之人困在了這個村子裡,這也間接導致了這村子不荒廢,她們也就在,否則她們早就屠村了,還有,如果今天是你自已上來的,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你在山下就已經死了。”
“明白了。”江堤消化了一會兒,平淡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走吧。”
兩人繼續往上走,一路上江堤都想著事情,倒是沒覺得這上面多可怕了。
他們到了山頂,停在了一座新墳前。
江堤發現這個位置就是他當時上山的時候坐著的位置。
...還真巧,他就這麼坐到了別人墳頭上。
“出來。”
遙嶼踢了一腳墳頭上的泥巴,被江堤拉走了,就算這個人再不好,也是死者為大,這麼踢人的房子,江堤怕他們被纏上。
“那根棍子呢?”遙嶼這會兒才發現江堤拿著的那根棍子不見了。
江堤:“舅舅不是說過嗎?它會自已隱藏的,想讓它出來的時候叫它的名字就好了。”
遙嶼:“它有名字了?你給它取了什麼名字?”
江堤抿著唇,不太好意思的開口道:“鳳棍。”
遙嶼:“?”
江堤:“我也不想的,就是在那個時候突然想起來你姓鳳,這又是根棍子,就照著江鏡的名字取了。”
遙嶼:“...它就這麼接受這個名字了?”
“接受了。”江堤道:“它好像還挺喜歡。”
“江哥,這個名字挺好的。”遙嶼先贊同了這個名字,還不等江堤高興,遙嶼就語重心長的勸誡,“下次別隨便取名,這些東西沒腦子,不知道自已頂著個多好的名字。”
再聽不出遙嶼說的是反話的江堤就是傻子了。
兩人在這坐新墳前各執已見,據理力爭,最後,以鳳棍自已現身表達了這個名字的喜愛而結束。
當事棍自已喜歡,遙嶼也不能多說什麼,看著又要隱身的鳳...棍,遙嶼點了點它,“把下面那母子倆逼出來。”
疑似是鳳棍的部位轉向江堤,像是在徵求江堤的同意。
江堤點了頭,鳳棍咻的一聲就鑽進了土裡。
地底下瞬間響起一股驚叫聲,接著母子倆就在墳包上顯了形。
母子倆渾身都被黑氣包裹,也就兩隻手和臉上還看得出是人的樣子。
遙嶼看著他們的模樣冷笑一聲,“讓你助紂為掠,最後自已的孩子都保不住了吧。”
“不是,不是的,是它說只要懷著女嬰的孕婦,它說我以後懷的一定會是男胎,它還給我錢讓我留學,我才幫它做事的!”女人知道自已被利用了,滿腔都是怨恨,此刻當然毫不隱瞞的把一切都抖落出來。
“嘖,他當真是一語成讖。”遙嶼遺憾的搖頭,這樣的人被困在這村裡過完這一生,是真的可惜。
江堤知道遙嶼說的是周憲陽,這小孩兒他第一次見就喜歡了,如果把這女人放出去,她不會因為一句話就去報復吧?
但是這女人得放,得平息下面那些女人嬰孩的怨氣,那能放出來就殺了嗎?不能,因為那小男孩兒是無辜的,他緊緊趴在她媽媽的背上,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們,要殺也下不了手,而且遙嶼也沒動,可能是不能殺吧。
那要是周憲陽被報復怎麼辦?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隨身帶著,還不被邪祟近身的,或者是房子周邊設個陣法什麼的也行啊。
江堤兀自想著,那邊遙嶼已經快解開困住那母子倆的陣法了。
到了最後一刻,江堤忽覺天玄地動,整座山都搖了起來,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一陣獸吼,四面八方的黑氣都朝這裡匯聚而來。
江堤退到遙嶼身後,把鳳棍喚了出來。
此時的黑氣還沒有幾十年後那麼厲害,被鳳棍打得四散奔逃,江堤發現了其中幾道怨毒的視線,但它們不來犯,江堤自然不會追過去,只是黑氣越來越多,光靠鳳棍一根棍可能也抵擋不了多久,江堤現在就能感覺到它的吃力。
腳底下突然停止晃動,江堤驚喜的看向身後,遙嶼已經把那母子倆放了出來,它們現在正被東西捆著飄在墳頭上。
遙嶼五指成爪狀,從黑霧裡抽出來好幾個黑長條,不等它們反應就直接掐斷了脖子。
遙嶼毫不留情的說:“不能讓它們活著,它們記得我們。”
江堤問道:“它們在這裡死了,那未來的它們呢?”
“未來的它們在沒進入這裡之前,都是活著的。”遙嶼沒解釋太多,這種現在改變未來,未來改變現在的事情懸之又懸,還真不是一兩句話就解釋得清楚的。
見識到了遙嶼的手段,那些黑霧生了愜意,再不甘心也只能如潮水般褪去,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解決完這裡,兩人的實現投到了那對母子身上,它們又該怎麼解決,難道真的放出去嗎?
“不放。”遙嶼傳音給江堤:“現在在它們眼裡,我是你,你是我,算是你救的他們,另外,我會把它們關起來,直到六十三後,再出來。”
“你關在哪兒?”江堤問道。
遙嶼笑笑,說:“一個,遲早會被這些嬰孩發現的地方。”
“好。”只要能得到報應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但是六十三年後,他是今年遇見的鄭訴他哥,在他哥的房子裡遇見了母子喪,所以,這會兒是,1960年?!
遙嶼抬手在半空中劃了道門出來,對那母子二人說道:“你們先在裡面待著,等到六十三年後,這裡自會開啟,屆時如有人召喚你們,你們跟著走就是。”
遙嶼說完就把門推開,把母子倆送了進去,門被砰的一聲關上,然後消失不見。
江堤沒多問,他現在心裡掛著周憲陽的事兒。
雖然那母子倆已經被關起來了,但是畢竟他們離開之後就不會再記得這裡的事情,萬一一個不小心它們就跑出來了呢?
江堤想了想說:“咱們去找周憲陽吧。”
遙嶼聞言一怔,問:“為什麼?”
“我怕周憲陽被報復,他那麼好的一個小孩兒,就該遠離這些事情,長命百歲。咱們去給他家周圍布上陣法吧,再給他一個護身符,能讓他堅持到我們來的時候就好了。可那也要堅持六十三年,他現在那瓦房可以嗎?要不然咱們再說服他修一個牢固一點兒的房子,我看他現在那招待所就可以,現在那些材料應該也有,應該可以建得出來,以後他就在裡面當老闆給客人提供住宿,還是一條生財路呢。”
江堤絮絮叨叨的,遙嶼在一邊一直沒說話,他真的沒有想到,推動這一切的竟然是江堤。
即使江堤不知道本來的走向,但事情依舊朝著本來的軌跡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堤和遙嶼特地繞路過去看了,未來招待所的位置上現在正是周憲陽的家,遙嶼說陣法設在房子四周就可以,就去設陣法了,江堤就站在原地看著他,看著看著,視線就移到了院子裡。
這家裡現在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一個和周老長得有點兒像的男人還在院子裡劈柴。
遙嶼布好了陣法,走過來遞給江堤一張泛黃的紙張,紙張粗糙,江堤看見上面畫著招待所的戶型圖。
“你給周憲陽,給了之後咱們就要離開這裡了。”
兩人又去到祠堂,周憲陽還守在那個孕婦身邊,江堤嘆了口氣,把圖紙放在他手裡語氣鄭重的說:“你家的房子得拆了,在原址上建好這紙上的房子。”
周憲陽沒什麼情緒的看著江堤,江堤又補充道:“這樣你才可以救更多的人。”
可能是這句話觸動了周憲陽,所以周憲陽接受了他的提議。
任務完成,沒等兩人從祠堂走出去,四周的一切都迅速落幕,開始幻滅,像泡泡那樣消失在眼光下,取而代之的是未來沒有供奉任何牌位,只有幾條板凳的未來祠堂。
外面陣法的事情解決了,岐婁帶著人進來開始肅清整個村莊,清理乾淨之後第二天這裡就讓當地公安接手負責了。
隔天,一則重大新聞火爆全國,而彼時的重市研究所七部外加重市研究所所長一行人已經坐上了回家的列車了。
最先刷到這條新聞的是藤七,他壓著聲音讓他們都看,但原攬和遙嶼靠著椅背睡得正香,而江堤正興致勃勃的看著窗外。
畢竟這是他力爭來坐高鐵的機會,他可一點點時間都不能浪費。
見沒人理自已,藤七也沒興趣再看了,畢竟是自已親身經歷的事情,上面有好些還是自已查出來的,列車上網速也不行,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藤七也靠著椅背開始睡覺。
一行人在一人異常興奮,三人睡意惺忪的狀態下,回到了對江堤來說已經闊別以久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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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新聞一時間轟動全國,全網罵聲不斷,他們走在路上隔幾步就能聽到討論這件事情的。
等到事情熱度過去,已經是三個月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