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當年你也在吧。”
周老的語氣平淡得好像只是在聊家常話，遙嶼也絲毫不意外周老能猜得出來，雖然他確定沒人能看得見他。
當時江堤並不知道他隱身了，所以跟他說話什麼的也沒有遮掩，別人看不見他們，那小男孩可能看見江堤，注意力也一直在他身上，看不出來才怪了。
遙嶼手指摩擦著手上的木棍，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說。
周老老了，到了這個年紀，又橫跨了一個世紀，他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當時除了離開的那個人，他很確信還有另外一個，畢竟當時那位姓江的大哥哥，不管做什麼都會問問他旁邊空氣的意思，連坐的位置都要在他旁邊留一個出來。
“這個招待所是你們讓我建的。”周老又語出驚人，“你們說，有了這個地方，只要我一直守著，就會庇佑著來來往往的過客。”
遙嶼面上不顯，心裡倒是有些驚訝，周老沒必要騙他，所以這研究所還真是他們建的，但他完全沒有當時的記憶。
看來七十年前的他們，在離開祠堂之後還做了其他事情的，只是現在他們還沒有經歷，所以沒有這段記憶。
周老不喜歡眼前這人，也不喜歡那個離開的人，這些年在他這裡住過的沒幾個成功出去了，而且，周老看著眼前人的眼睛說：“我曾經很恨他。”
他本來不必一直待在這山村裡，他曾有機會可以離開。
他是因為他們倆虛無縹緲的話留下，又是因為對那個人的恨意放棄了離開的機會，就這樣守著這裡待了一輩子。
遙嶼聞言一怔，他不知道這恨從何而來。
他們當時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遙嶼還是問了，但這或許是問不出答案的。
果然，周老什麼都沒說，轉身進了房間。
遙嶼看著他關上門後就帶著藤七上了樓。
遙嶼閉著眼睛，腦子裡首先想到的是在鄭訴他哥家遇到的那個母子喪，那母子喪看見江堤的時候是叫他，恩人。
千萬不要是最壞的那種結果。
但是他們到底為什麼會那麼做？
遙嶼想不通，先在心裡把所有的問題順了一遍，半夜的時候要向那老太太一一問清楚。
靜靜的待了一會兒，遙嶼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窗外，那盞太陽燈亮了。
江堤也該平安到外面了。
等江堤回來，他們還得再進一次祠堂。
“江哥？”蜿蜒的山路上，陶葦抽空轉頭看了江大佬一眼。
陶葦只是有靈，他幾乎沒有修為，當然看不見狹窄空間裡這密密麻麻的絲線，但他看見江大佬的狀態也意識到了不對。
“我沒事兒。”江堤僵著脖子語氣如常的回覆，他強撐著讓自已語氣正常，但實則他已經被綁得完全動彈不了了。
陶葦不敢再多說話，現在畢竟還在那些東西的監視範圍內，他怕自已說多錯多。
那些人不會都是這麼死的吧?
陶葦心裡一慌，腳下下意識的就踩上了油門，車子猛的往前一竄，周天沉在他腦子裡大聲讓它減速。
這是山路!說不定下一個彎就是懸崖!他還不想死!
車速一起來陶葦就意識到自已踩上了油門，他反應過來後又趕忙把速度降了下來。
因為剛才那一下江堤被綁得更緊了，但他靠在椅背上笑了一聲，陶葦的運氣是真的好。
剛才有一道絲線想穿進他的脖子裡，江堤正僵著不敢動，陶葦那一下加速，江堤不可控的往前一彈，雖然他被綁著，往前彈動的幅度不大，還被勒得更緊了一點兒，但也那絲線偏了方向，射進了他身後的椅背裡。
江堤現在才確信自已能活下來。
他突然明白遙嶼上午的時候是在笑什麼了。
因為那老婆婆說，明天他們還會再見。
“江，江哥，你沒事兒吧？”陶葦抖著聲音說，江大佬可不能出事，他還要靠他帶著自已去見哥哥呢。
剛才他就是一激靈踩錯了，肯定不會了。
“開快點兒。”江堤說。
“你放心，接下來這短路我肯定慢慢的...嗯?!”陶葦突然反應過來江大佬在說什麼，“開，開快點兒？!”
“對，速度提起來，卡著限速開。”
“為，為什麼？”陶葦不太敢，這可是山路，他摔下那懸崖沒事兒，但周天沉和江大佬可不行。
“我餓了，再不出去吃點兒飯，胃病就要犯了，胃病一犯我可能就要暈了，明天可能過不來了，我不能耽擱，明天還得來找阿嶼，還要進貨。”江堤艱難的說。
陶葦信以為真，真以為江大佬要犯胃病了，那車速咻的就起來了。
江堤其實只是想著，快點兒出去就少受點兒罪。
江堤真佩服自已，除去昏迷的那一個多月，他才去研究所多久啊，心理素質短時間內竟然變強了那麼多。
陶葦卡著限速開車，一路有驚無險的過了好幾個彎道，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塊巨大的山石陶葦才把速度降下來，他作為動物的天性告訴他這裡很危險，他就是在這裡的懸崖下發現的周天沉。
陶葦轉頭對著江大佬說：“江哥，你先忍忍啊，過了這個彎我就開快點兒。”
陶葦說完頭還沒轉過去，就看見江大佬靠在車門邊的手有點兒僵硬的動了。
江堤突然發現自已的右手不受控制的抬了起來，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按了一下鎖止開關，然後握住了車內手柄。
“!”
江堤眼睜睜的看著自已的手開啟了車門，一連串想問候那些妖怪家人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嚥了回去，他身邊也是隻妖，還是先不罵了。
“江哥，車子在行駛過程中不建議開啟車門，也不能跳車的啊。”陶葦眼睜睜的看著江大佬開啟車門，又不敢阻止，只能小心翼翼的複述著周天沉的話，又加上了自已的一句，“哥，你要是實在餓了，也不能跳車啊，要不...”
陶葦一狠心，把袖子擼起來，伸胳膊到江堤嘴邊，“要不你先啃一口墊墊吧。”
“我倒也沒餓到這種程度。”江堤沒看他，主要是他現在也看不了。
陶葦慶幸的收回手，還好江大佬不像那些討人厭的人類一樣要吃他這類的野味。
陶葦還在慶幸的時候又發現江大佬好像被什麼東西牽扯住了。
“江哥？”陶葦小聲喊他。
江堤現在沒空搭理他，他現在在和那些絲線對抗，成百上千的黃線把他往車門外拉，他真的有點兒扛不住。
現在就算車速再慢這車也是開著的，他要是就這樣被拉下去，江堤真的不敢想自已是被推下懸崖摔死還是被車碾死。
陶葦就是再不強也發現那股力量了，他還是太弱了，竟然還不知道這車門到底是不是被江大佬開啟的。
擔心江大佬出事兒，陶葦踩下剎車準備幫他。
“嗯？”陶葦踩了好幾下剎車，但是這大貨車根本沒反應，手剎也沒用，陶葦又轉了好幾下方向盤，大貨車還得直線前進，前面就是那塊山石。
“開快點兒!快走!”江堤把自已掰回來一點兒就大聲喊道。
江堤身上的絲線突然鬆開那會兒他還以為自已已經躲過去了，誰知道那些絲線全部跑他手臂上想把他拉出去。
江堤覺得，今天要不是陶葦在這兒，他真的要被拉出去。
他原本還和那些絲線對拉著，但是突然他眼底印出漫天的黃光，江堤不用細看也知道那些是什麼，他察覺到手上的力道一鬆，就趕緊讓陶蘆加速，再不離開這裡，他怕自已真的要死這兒。
江堤剛說完，那些絲線又開始大力扯他，江堤差點兒被扯出去。他用腳底死死撐著車壁，身體藉著剛才那一瞬間鬆懈的優勢還能往後仰，他咬牙死死撐著，他真的不想死在這麼個鬼地方!
“我，我...”陶葦急得沒辦法，他知道現在形式緊迫，但他沒辦法啊!
“別怕。”江堤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沒有見遙嶼他們做過，但控制一輛貨車對那些妖怪來說肯定是小意思。
江堤儘量讓自已的語氣溫和下來，“相信你自已，我就是折在這裡也不會怪你，做了鬼我也可以帶你去找陶蘆。”
就是真的死在這裡，也只能怪他運氣差，沒辦法，他的運氣從來就很差。
陶葦的想法跟江大佬完全不一樣，江大佬可以坦然自已死在這裡，他可不能，他也不能讓江大佬死在這兒，活人和鬼魂終究是不一樣的。
陶葦雙手死死的握住方向盤，目光異常堅定的看著山石旁邊那個在車燈的光線裡若隱若現的彎道。
他真的很想哥哥，哥哥不知道他有靈智了，他一定要找到哥哥，讓哥哥看看他，他還要把哥哥的朋友平平安安的帶回去。
都說他們野狐狸成精運氣都會特別好，但其實他生了靈智後運氣就已經很好了，，但是他還沒成精，所以他一直不敢賭博，但今天他想賭一把，他可以堵上他所有的好運氣，讓他們能夠平安離開這裡!
“江哥，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一定能平安出去。”陶葦堅定的說。
陶葦緊緊的抿著嘴唇，貨車離山石越來越近，陶葦死死的握住方向盤，在離山石還有幾米遠的時候，他猛的把方向盤往左一轉!
陶葦一連轉了好幾次，貨車都紋絲不動。
陶葦滿臉灰色的鬆開握著方向盤的手，剛剛緊緊抿住的嘴唇鬆開後變成了慘淡的白色，隱隱看還在發抖。
他的運氣沒起作用。
陶葦心底陡然冒出巨大的恐慌感。
那些絲線也發現了它們要拉的這個人不容易拉出來，這在往常是不可能出現的事情，所以它們放棄了尋常的方式，又開始去漫上他的身體，想直接穿進去。
江堤當然發現了它們的意圖。
這漫天的黃絲，如果都穿過他的身體，他會變成篩子的。
江堤閉上眼睛，在這個關頭突然冷靜下來，他先在心底對著遙嶼道了一聲欠，他回不去了。至於叔叔那裡，反正他變成鬼了叔叔也能看見他，他們還會再見的。還有遙嶼讓他問的那些問題，他是沒辦法再問了，這件事兒他沒辦好，要扣錢的話自已在他工資上扣吧，就希望遙嶼有點兒良心，別全扣完，好歹給他小叔剩點兒。
再分點兒給陶蘆吧，雖然陶蘆騙了他，還說他現在住的那房子是他父母留給他的。
房子是不是他父母留的江堤不知道，但他看過房產證，上面的名字真是陶蘆，這點兒也算沒騙他，就分他...分他三分之一的錢吧。
江堤遺憾的鬆開撐住車壁的雙腳。
他等不到出去了，他一介凡人，真的比不過這些怪神亂力，也是真的不想變成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