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和遙嶼穩穩坐在板凳上,看著眼前這一幕超出江堤二十幾年認知的離奇事。
堂屋裡人影攢動,人還沒有現出形狀,但是在地面上印出了很多晃動的人影。
人影是突然出現的,江堤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但是因為坐在板凳上,遙嶼又在旁邊,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他不用怕,又坐直了。
江堤:“我們在這裡面,外面的東西是不是看不見我們了?”
遙嶼:“嗯,它們看不見也聽不見,從外面看,我們可能直接是消失了。”
江堤低聲道:“難怪你突然就不演了。”
遙嶼聽見了,用無辜的語氣說:“我一直沒演啊。”
遙嶼自認那不是演,那是他才思敏捷,臨危不亂。
經過了和遙嶼在現實中不長但實際在江堤看來已經很長時間的相處之後,江堤沒有搭理他,而是看著地上的影子問:“這些影子是鬼嗎?”
“不算是,這都是殘留的靈。”遙嶼怕自己說的江堤不知道,就儘量往明白了說:“就是這裡突生變故,大多生者都會在祠堂訴說對死者的念想或者怨恨,所以祠堂的念力都很重,這也可能導致有些祠堂在變故發生的時候會儲存下一部分靈,那些靈或許是當時在祠堂的人,或許是當時在祠堂發生的景象,只要沒有外來人人打破,那些人就會在特定的時間遊蕩,場景會在特定的時間重現,剛才咱們進來的時間應該是下午三點左右,那應該就是每到這個時間這裡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遙嶼說得清楚,江堤也很快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他還想說話,但是眼前的景象讓他一下子噤聲了。
江堤睜大眼睛看著整個祠堂。
剛才還只是地上有影子,現在空氣中突然出現了透明的人影。
也是奇怪,它們明明是透明的,江堤都能透過它們的身體看到那些立牌,但是他的眼睛就是捕捉到了清晰的人形輪廓。
江堤不知道自己說話能不能被它們聽到,他小聲問:“這是因為這雙瞳孔,所以我能看見?”
遙嶼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嗯。”
接著堂屋裡就出現了十幾雙腳,然後是二十幾條腿,都穿著厚厚的棉褲。
突然出現二十幾條像是有自己的意識的腿到處晃盪,除了恐怖,江堤莫名覺得還挺喜感的。
但是他突然就不覺得喜感了,因為他在其中發現了幾條很短的腿,穿著喜慶的紅棉褲。
雖然遙嶼說這是靈,但是在江堤看來,這就是鬼。
江堤不怕成年的鬼,但是他怕小鬼啊,鬼故事裡的小鬼最可怕了,還是這種紅衣服的...江堤不太敢看。
江堤移開視線,盯著遙嶼看了一會兒,突然問:“我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看著?”
遙嶼笑了一聲,江堤盯著他看了那麼久,明顯是不敢看啊,原來他還是會怕的,江堤自己可能都沒發現,他剛才聲音都有點兒顫。
“你放心,這不是小鬼。”遙嶼解釋道:“這跟板凳是在景象出現之前就在的,咱們坐在這裡不會破壞這裡的景象。”
江堤微眯雙眼,“就是說如果我們現在出去,會打破這裡的景象?”
遙嶼點頭,“可能。”
江堤不相信的看著他,“那我們剛才進來那會兒,怎麼沒有打破?”
遙嶼攤手,“所以我說,可能。”
江堤:“......”
江堤不想看他,又轉回去看著堂屋裡。
堂屋裡那些人影已經出現上半身了,江堤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場景,怎麼越看越不對。
隨著人影的顯現,堂屋裡逐漸擁擠起來,之前動來動去的影子逐漸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亂的人影。
一群小孩子被大人們緊緊牽著藏在身後,眾人默契的把中間那一塊空了出來。
他們都不用仔細看,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出來,中間的地上躺著一個孕婦,穿著的厚棉服都擋不住突兀的孕肚。
她呼吸微弱,衣服浸滿了水,地上還有一塊水窪,是她衣服上的水流到地上形成了。
她像是掉進了水裡被撈上來的。
江堤看著都覺得渾身發冷。
江堤:“他們就這麼看著,不救嗎?”
對江堤來說,只有醫生宣佈死亡了,才是真的不能救了。
地上那個孕婦明明有生命體徵,他們怎麼做到就這麼看著的?
還有小孩子在,他們也能做到這麼冷血?
遙嶼沒說話,江堤餘光瞥見遙嶼神色認真起來。
孕婦...江堤還真知道一個跟孕婦有關的。
那個在鄭訴他哥家裡出現的那個母子喪,不就殺了很多孕婦嗎?
那母子喪難道就是這裡出去的?
那這孕婦,是那母子喪殺害的其中一個?
其中一個護著自家姑娘的男人突然說話了。
“村長,那個人不能留了,這已經是第六個了,咱們村的女人本來就少,人家都不願意再嫁到我們村裡來,好不容易有幾個嫁過來的,一個一個大著肚子的都被她弄死了,誰還敢懷啊,咱們這天安村都要絕後了!”
這男人說的方言,江堤聽不太懂,只能明白大致的意思。
“是啊,我家媳婦才剛懷五個月。”一個在人群后的男人說:“才剛五個月,那個人就說是我孩子是惡魔轉世,我媳婦孩子當著我的面被活活封死在棺材裡!一屍兩命啊!”
“她就該被千刀萬剮!”男人雙目通紅,握拳砸在最近的柱子上,砸出一聲悶響,江堤看見他放下去的手上,關節那裡破了皮,流了點兒血。
這裡江堤聽懂了,江堤冷眼看著他,“他是真的傷心嗎?他不認為自己錯了?”
“是真的傷心。”遙嶼答道,接著語氣一轉,又說:“但不見得他會認為自己有錯。”
“當然不見得。”江堤冷嗤,“他的妻子孩子當著他的面被封進棺材裡,他是瘸了殘了還是死了?竟然能就這麼看著。再則,假設他當時被人綁起來了,那剛才說話的那個男人,那個村長,還有他周圍的人,保不齊都是害死他妻子孩子的幫兇,他現在竟然能安安穩穩的和他們站在一起說著都是那個人的錯,這樣的人,怎麼會以為自己有錯。”
“周佃叔。”
一個稚嫩的童聲在堂屋右邊響起,江堤和遙嶼循聲望去,是一個小男孩兒,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沒站在家長身後,而是自己站著,站得直直的。
堂屋裡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其中一個人出聲斥責他,“你喊什麼呢?!名字是你能叫的?你該喊小叔!”
那小男孩兒很淡定,彷彿被說的不是他。
那小男孩兒看著周佃,依舊沒改稱呼。
“周佃叔,當時我就站在你身邊,小嬸讓你救她,你沒有上去,我還聽見你說小嬸懷的是惡魔的孩子,不能救,會遭報應。”
小孩兒的眼神澄澈,帶著一絲他這個年紀搞不明白一些事情而生出的疑惑。
他好像很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會如此割裂,當時冷眼看著小嬸被埋說不能救的是他,現在在這裡懷念小嬸的還是他。
江堤嫌棄的掃了一眼周佃,“小孩子都比大人看得明白。”
遙嶼用胳膊碰了碰他,正準備說話,堂屋裡的眾人目光突然都轉向了他們。
遙嶼止住話頭,看見他們都下意識往裡退了一些,眼底還帶著恐懼和厭惡看著他們。
看的不是他們。江堤和遙嶼正對著大門口,他們看的應該是門口。
江堤和遙嶼緩緩轉頭,一個女人正跨進那高門檻。
那女人穿著旗袍,套著大衣,卷著頭髮,拿了個和這裡格格不入的手電筒。
江堤很驚訝,“他們這會兒是什麼年代?”
本來看那些人的裝扮,除了小孩兒其他人穿得都不怎麼樣,他以為時間應該是清末之後,但是現在看這女的的裝扮,活像留洋回來的,那個時候的村子裡怕是沒這個條件。
遙嶼明白江堤想不通什麼,他道:“如果是民國那時候,很多家長都開明瞭,女孩子唸書的很多,也有留洋回來的。”
那女人握著手電就往裡走,江堤和遙嶼看著她路過他們身邊,手電筒的亮光在這裡沒有起到絲毫作用,但是她依舊沒有熄滅手電筒。
看見她走進堂屋之後,遙嶼面無表情吐槽:“她是不是眼睛有點兒問題?”
江堤點頭附和,“可能有點兒。”
堂屋裡全是蠟燭的火光,簷上還掛著好幾個燈籠,是不用天光都能看清楚每個角落的亮堂程度。
堂屋裡的人像避蛇蠍一樣避開她,那女人也不在意,一進去就站在了那個孕婦面前。
“還有氣呢。”女人用就是聊個天的語氣問:“誰撈上來的?”
沒人說話,女人笑了笑,“本來她就要死了,你們非要多手去救,那現在,就繼續用棺材吧。”
“放心,知道你們突然生了良心,就不要你們搬了。”
女人話音剛落,一口棺材從門外凌空飛來。
遙嶼在感覺到棺材飛過來時掀起的風時才覺得不對,他拉著江堤迅速起身閃開,那棺材就穩穩落在他們坐在那條板凳正中間,棺材停下之後那條板凳消失得無影無蹤。
遙嶼目光沉沉的看著那口棺材,看來外面的東西已經知道他們在這裡了。但是它們或許只能操縱一些東西,但是進不來。
江堤被遙嶼拉起來的一瞬間就突然發現周圍變冷了,他來不及看那口棺材,動作有些大的偏頭。
堂屋裡的人都在看著那口棺材,唯獨那個小孩兒,在看著他們。
不,他好像,只看著自己。
江堤也盯著他,他這是被發現了還是沒被發現?被發現了為什麼其他人不看他?他和遙嶼的裝束和這裡格格不入,而且是突然出現的,沒理由發現不了,如果沒有發現,那那個小男兒為什麼能看見。
他真的看見了嗎?
江堤移開視線,往左走了兩步,再抬眼看過去,那孩子還是盯著他。
是被發現了。
但是可能只是被他一個人發現了。
江堤眼前突然被一隻手覆住,視線一暗,江堤剛想跟遙嶼說話,遙嶼就親親噓了一身,在他耳邊小聲說:“我知道他能看見你,或許是因為他還活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