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皇宮西側,青龍大街北面,這片因建城伊始便被選為王侯宗親的宅院所在,宅院主人只能是兩種身份,皇室宗親或是爵位最低是侯爵的功勳後裔,因臨近青龍大街一面是十座王府,故而也稱此地為十王宅。
而緊靠白虎門的第一間宅院便是祁王府,也是唯一的紅牆紅瓦宅院,因祁王任職宗正長達四十餘年,故而俗稱宗正府,牌匾上書宗親表率,是先帝親筆御賜,宗正輩分極高,是先帝叔輩,當今陛下爺爺輩,只是不知為何,當今陛下用皇叔向稱,而諸位皇子以祖爺爺向稱。
祁王府除了牆瓦顏色僅次於皇宮,不在規制之內,其餘建築樣式與一等親王府一樣,都是五進院落:第三進院落坐北朝南的正房中,宗正握與床榻,面色蒼白,呼吸逐漸急促,不時咳出血絲;太醫院院長左手把脈,屋內鴉雀無聲,太醫院院長冷汗頻頻,又換右手把脈,哀嘆一聲後神色凝重道:“宗正大人恐怕時日不多了”
太醫院院長不敢繼續言語,告退離開屋子,一出屋便一群人圍了上來詢問病情,太醫院院長不敢多言,掙脫圍困匆匆離去,圍著的眾人見此情景神色各異,有人暗自抽泣,有人心中心喜卻面露悲傷,有人麻木的站著,有人面無表情的坐著,有人閒聊家常,有人討論國家大事。
在屋內只有六人,分別是老邁的番部尚書劉正儀,此人已六十有九,鬚髮皆白盡顯老態龍鍾,有些耳聾,座在宗正床前說著往昔故事,其人任人唯親,番部要職皆是劉家子弟,但歷任番部尚書近二十年,並無紕漏,所以被彈劾甚多,卻始終穩坐八部尚書之列。
劉正儀身後站著一男子,正是宗正長子楊玄葉,此人太陽穴有一胎記與樹葉似像非像,故而宗正給他起名為玄葉,年少成名,被譽為神童,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舉人,只是進士屢次不中,至三十歲在宗正的廕庇下入仕,但是仕途不順,如今年近花甲,還是個在京城不入流的四品紅衣閒職官。
門前站著一人,隔著門窗,靜靜地凝視著院外眾人,眼神深邃而沉穩,面無表情,這個從小就生活在深宮之中的太監,難以完全理解院中眾人深情含義,微微透露出對院外之人的高傲,手中盤著通透如玉的琥珀色核桃,懷揣聖旨,正是正三品傳旨太監劉鴻斐,奉旨前來探望,並被傳口諭“宗正薨後回宮”,因而在宗正府已經無所事事的待了三天,等待著親眼看到宗正離世後回宮覆命。
坐在客座男子頭髮雪白稀疏,身著紫衣官服,官帽,正是宗右,也被認為是下任宗正的楊長清,楊長清頗有文采,年少成名,正經科舉出身,連中兩元,殿試考取探花郎,坊間傳聞是先帝本選中楊長清的策論為狀元,但其後知曉是宗室身份,選為狀元怕引起爭議,故而降為探花,而那屆進士人才倍出,是近五十年來最為知名的一屆龍虎榜,因而一向自傲,也正是因為自傲,所以仕途並不順遂,熬到前年七十大壽之後才進階為從二品的宗右,且身無爵位,為了彰顯身份,所以出行多穿官服。雖然年過七旬,但仍然精神矍鑠,兩眼放光,身形消瘦,坐在紅木座上筆直硬朗,端著茶杯,品著熱茶。
座在宗右左側的男子身穿一灰色絲綢大衫,頭戴棕色瓜皮帽有些歪斜,腰間繫些黑色軍用皮帶,身材高大而挺拔,頭髮已經開始冒出灰白兩色,但仍然濃密,臉龐密佈的褶皺訴說著歲月的無情,正是光祿大夫,忠義侯劉雁,曾受宗正恩惠,得到訊息後匆匆從洛川老家趕來,黑白為宗正守床兩天兩夜,得知宗正無藥可醫後,反而神情釋然了,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座在宗右右側的是刑部尚書邢丘隆,身著便服,與太醫院院長在王府院門相遇,一同而來,太醫院院長走後便座了下來,本向與這一屋太子黨商量下朝中形勢,但見此情景,也不知如何開口了,只是雙手不停蹂躪著腰上的玉印,本是四方的刑部尚書官印,不到兩年時光,已被邢丘隆磨沒了稜角。
兩刻鐘後,番部尚書劉正儀突然停下絮叨之聲,伸手向宗正口鼻處,楊玄葉見此愣了一下。
劉正儀平靜開口道:“玄葉,你是長子,準備喪事吧。”
楊玄葉眼眶溼潤,伸手擦拭,眼淚仍然淌個不停,屋內其餘四人迅速也圍了過來,傳旨太監劉鴻斐率先伸手確認過沒有呼吸後,又把起了脈,周圍之人,見此頗為不爽,但並無表現出來,只是眼神交流一番,劉鴻斐把脈後走到門口,開啟門窗,對屋外用太監特有的尖銳嗓音高聲道:“大魏一等親王祁王,太子太師,宗正薨”。
屋外瞬間哭聲四起,傳旨太監劉鴻斐緊接著拿出懷中的聖旨,面向楊玄葉道:“楊玄葉接旨。”
無錯書吧楊玄葉忍住淚水趕緊上前跪拜在傳旨太監劉鴻斐面前,高聲道:“臣楊玄葉接旨。”
屋外哭聲漸漸止住,屋內屋外皆跪,等待著宣讀旨意。
傳旨太監劉鴻斐掃視一週後開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魏一等親王祁王,太子太師,宗正楊柯烈忠貞為國,恪盡職守......追封為正一品太師,按正一品規制下葬......楊玄葉綬琪州郡王,暫代宗正職責,望......”
屋內外眾人聽到楊玄葉暫代宗正職責皆是一楞,以四品級別代行正二品職責,大魏三百年曆史都無先例。
楊玄葉接旨後,眼中世界開始旋轉起來,暈了過去,傳旨太監劉鴻斐見此微微搖頭後,走出王府回宮覆命,楊玄葉短暫暈倒後不久就醒了過來,主持起來府中上下為喪事運轉,正一品的規制的葬禮在東都也算少見,所以楊玄葉幾乎是隨身帶著《大魏禮儀》這本書主持起來喪葬各種儀式。
祁王府,東側相隔五個府邸便是蜀王府,蜀王在蜀中任職頗久,歷任臨川縣令,浮州州牧,蜀中道臺兼任蜀中都督,五皇子在蜀中政績斐然,文教、刑獄、稅賦皆有稱道之處,更是輕易平定兩次農民起義,粉碎姜族與吐族聯軍進攻,更是把姜族在蜀中勢力一網打盡,因而受封蜀王,回朝之後任工部尚書職,任職期間疏通堵塞數十年的運河,因此加封七珠親王,也是和大皇子齊平的唯二七珠皇子,更是被朝野尊稱為五賢王。
蜀王府深處是一暖閣,暖閣內五皇子躺在蒼翠植被之中的竹椅子,尤其樹木以紅豆杉為主,五皇子離蜀進京時百姓感念五皇子,特意送蜀中特產紅豆杉樹苗,但是紅豆杉怕冷,在東都難以過冬,所以五皇子特意把這些紅豆杉樹苗栽入暖閣之中,如今這些樹苗已經長到一人多高,少數已長出稀疏的果實。
一人貌美少女急匆匆的進入暖閣,穿的是一套精緻的紅色襦裙,上身白色短衣,凸顯出她的身體曲線豐滿,短衣上繡金色茶花,裙上則點綴著幾隻展翅飛翔的金色飛禽;頭髮被精心打理成精緻的髮髻,戴著一頂紅色髮簪,上嵌著數顆藍色寶石。臉龐清麗動人,紅唇如火,紫紅色眼線充滿侵略性,肌膚蒼白中透著紅色,透露出高貴冷豔的氣質,格外地攝人心魄;此人本是吐族一土司嫡女,因土司間的征伐而家毀人亡,逃亡路上碰到五皇子一行人,因貌美多謀,最終成為五皇子的側妃,漢名康靈瓏。
進入暖閣後見五皇子在竹椅上小憩,便慢下了腳步,坐在一旁的竹凳上耐心的等著五皇子睡醒。
兩刻鐘後,五皇子翻過身來,揉著眼睛坐起來,康靈瓏遞過毛巾,輕聲道:“殿下,宗正去世了,宗正長子楊玄葉以四品身份接任暫代宗正職責。”
五皇子聽到後半句有些恍惚,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確認已經睡醒,還是疑惑的說道:“靈瓏你再說一遍。”
康靈瓏重複道:“宗正長子楊玄葉被授予二等琪州郡王,並且以四品身份接任暫代宗正職責”
五皇子掀開身上薄被,站起身來說道:“父皇還是偏愛二哥呀,生怕兩位宗右是我和大哥的人,才出此下策;如今二哥在外,正是拔除二哥勢力的絕佳機會。”
康靈瓏問道:“番部還是刑部?”
五皇子伸手在身前五指張開,緩緩握成拳頭,康靈瓏點頭後站起身來向暖閣門口走去。
康靈瓏剛要跨出暖閣門檻時,五皇子突然叫住了她:“靈瓏且慢。”
康靈瓏轉過身來,疑惑地看著五皇子。五皇子色眯眯著看著她,然後緩緩起身走向她,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龐,而後關上房門,抱起她。
十王宅最東側,挨著皇宮的府邸便是晉王府,匾額上書威震南疆,乃是當今皇上親筆,為表彰大皇子血戰十年,轉戰六省,平定越族之功,入門便是一天外巨石影壁,其上天然形成四字,隱約寫著“王不過項”,此為平越戰利品,民間傳聞因越族首領所獻此物才得以保全性命,過影壁後便是一巨大校廠,校廠四周遍佈項字軍旗與晉字王旗,而大皇子正在騎馬拉弓,嗖嗖兩聲,靶上無箭只有兩孔,箭射穿木靶後釘入木柱上,四周軍士歡呼四起,晉王看向四周後舉手示意,聲音立止,突然發現剛從餘光瞥見的軍士中有一熟悉面孔,立馬扭頭看去。
晉王見是右丞臉色陰沉身著便服立於軍士之中,晉王立即下馬,招呼軍士退出校場,不多時,原本人聲鼎沸的校場便僅剩二人,格外空蕩。晉王略顯尷尬的微笑上前道:“右丞什麼時候來的,這幫吃乾飯也不通報一聲,本王再忙也要在門口相迎。”
右丞一身布衣,束髮,插著一支樸素的青玉髮簪,髮髻上細細的白玉鎖鏈墜著一塊水滴狀羊脂白玉;等到晉王走身前,右丞一聲冷哼,轉身便走,晉王慌忙上前攔住,晉王開口道:“右丞莫要耍女人脾氣”
右丞嘆了口氣道:“孺子不可教也。”
晉王一臉疑惑,這時宗右楊凌基與晉王府府丞從影壁後共同走上前來,宗右面色不悅,府丞則始終笑臉,兩人一人高瘦,一人矮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晉王府府丞率先開口道:“晉王有所不知,祁王剛剛病逝,接任宗正的並非二位宗右,而是楊玄葉。”
宗右楊凌基開口道:“暫代”
晉王疑惑的問道:“是他?憑什麼。”
右丞一臉嫌棄的轉過臉去,示意府丞講吓去。
府丞點頭後,開口道:“是因為陛下不想打破四方勢力的平衡。”
晉王開口道:“既然父王不願在此時打破平衡,那你們就都上摺子支援楊玄葉,宗右大人你也要上,方能顯示出胸懷。”
右丞開口道:“殿下所言有理。”
宗右想要開口反駁的話語被迫吞回肚中,晉王向府丞問道:“河北道的戰事如何了?”
府丞回道:“兵部尚書想必最為知情。”
右丞看著遠方的火紅的晚霞道:“天要黑了。”
四人分兩撥散去,府丞陪同宗右從正門離開,晉王陪同右丞從側門離開。
天色漸黑後,兵部尚書的馬車停在了晉王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