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自桑州聚會便準備回老家青州找人合夥去西京做私鹽生意;丁零騎馬,自出了桑州地界便開始看見三五成群奔北而去的難民,丁零早已經習慣了四處飄蕩的難民對他展現出的複雜眼神,有一份羨慕,有一份祈求,有一份歹意,有一份麻木;遇見難民不久,丁零就遇到了一夥十幾人的難民在攔路乞討,而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對此視而不見,對難民或是嫌棄的快速跑過,或是口中咒罵不停,掏出佩劍威懾難民,難民見此便不在敢近身乞討;少數好心人則是隨手賞些錢糧,但對於不斷增加的難民隊伍,則是九牛一毛;丁零略動惻隱,隨手拋下些碎銀,快速離去。
行至申時,已人困馬乏,騎行速度也早已降了下來,路邊的難民越來越多,而遇到的村鎮茶肆也越來越少,丁零忍著睏乏,勉強催促著胯下大馬快行些。
至戌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終於看見了遠方一片燈火伴隨著炊煙,丁零催馬上前,原來是孤零零的一家旅店,丁零上前才發現,旅店周邊圍著一群難民七倒八歪的躺著,看樣子是想靠著旅店燈火,避免野獸襲擊,丁零牽馬避開難民走入旅店,招呼小二安置馬匹,丁零走入旅店,發現不大的旅店略顯空蕩,只有一桌明顯是商人打扮的二人正在喝酒,掌櫃在和一白髮老者聊著天,丁零環視一週後尋一角落的小桌坐了下來,小二安置好馬匹,進入大堂,瞧見丁零正在整理包裹行裝,小二趕緊上前。
小二開口道:“客官吃點什麼,我家特產大鍋燉雜魚要不要嚐嚐。”
丁零問道:“客房不缺吧?”
小二迅速回道:“不缺,不缺,客官是住通鋪還是住單間,今日都有。”
丁零道:“單間,一斤大餅,半斤滷肉,你們的大鍋燉雜魚怎麼賣?”
小二:“按份賣,一份約兩斤各色雜魚,我家的酒都是在濱州城的渤海酒家進的,其中古貝春搭配渤海產的雜魚那叫一絕。”
丁零:“那來一份大鍋燉雜魚,兩壺古貝春,給我的馬喂上好的草料。”
小二:“好嘞,客官稍等酒菜。”
一刻鐘後,小二端來切好的滷肉,蘸料和大餅,小二道:“客官,酒要溫嗎,大鍋燉雜魚還需稍等。”
丁零道:“來碟醋浸花生米,酒溫吧。”
“好嘞”小二離去。
櫃檯旁的白髮老者一口乾掉最後一杯,伸出舌頭舔舐著酒杯;掌櫃嫌棄的瞥了眼老者,就掏出賬冊,打起了算盤。
等老者回過神,掌櫃的開口道:“老劉,你的欠賬可到一兩了,你要還不起,明年就乾脆留在這給我打工還債。”
老者不懈的說道:“給你打工?想得美,你還能幹得動?下輩子再說吧。”
說罷,老者大步離去,掌櫃瞅著老者離開,並無言語,轉頭注意到了大廳中的丁零是個生面孔。
一刻鐘後,掌櫃親自提著三瓶白瓷壺的古貝春來到丁零面前,親自給丁零倒滿酒水,開口道:“老夫年邁,這旅店不知還能開到幾時,見閣下一表人才,想來老夫年輕時也是俊秀少年,只是在這旅店蹉跎一生,特贈一壺,敢問少俠要去何方?”
丁零回道:“去青州,掌櫃的,為何這一路上難民如此之多?”
掌櫃:“少俠有所不知,最近三年來,黃河決口不斷,只是奇怪,都是決口在南岸,今年秋日,適逢大雨,黃河南岸又決口了,可朝廷雖然派大員視察,但並未賑災,反而大肆盤剝地方,黃河決口在秋收之前,百姓存糧已盡,朝廷糧稅又要交,糧價飛漲,百姓為了活命,只能賣兒賣女,四處逃難。”
丁零示意掌櫃坐下一起喝,小二也端上來一大鐵鍋雜魚,小二見掌櫃在此,並未言語就又奔去廚房,不多時,端來一碟醋浸花生米,一盤煮毛豆,小二說道:“客官,您的菜齊了。”
丁零見多了盤煮毛豆,掏出一塊碎銀朝小二丟去,小二馬上接住,道謝離去。
掌櫃面帶微笑,嘴中含酒,慢慢嚥下後,道:“少俠嚐嚐我家的雜魚。”
丁零問言下筷,吃到嘴中,最終確定了鍋中竟然是海魚,疑惑道:“此地距海還有一日多的路程,為何你這海魚如此新鮮”
掌櫃悠然道:“我家客棧南北四五十里皆是黃河故道,每年大潮時,都有海水沿黃河故道倒灌,唯有官道和這家客棧附件地勢較高,免於被淹,所以附近也並無村落,而海魚也會隨海水倒灌滯留在低窪之處。”
丁零握著酒杯與掌櫃對飲,丁零問道:“我見方才老者不似旅人,像是農夫,為何來此住店?”
無錯書吧掌櫃回覆道:“那老翁本在濱州城外務農,長我些年歲,與我有些交情,因越族起義,十年前朝廷徵兵,他三個兒子皆被徵去,五年前他小兒子返鄉,得知兩子戰死,三年前,黃河決堤,小二又被徵去修堤壩,勞累得病而死,如今家中只剩四口人,他老婦,兒媳以及尚小孫子,今年秋日黃河再次決口,朝廷又來徵徭役,不得已來此避難。”
丁零喝了口悶酒道:“想不到富庶的山東道如今民生也這般艱難。”
掌櫃道:“這十年來,戰禍不斷,天災接連,賦稅卻一年高過一年,三年前黃河決堤,朝廷還能減半賦稅,今年決堤卻毫無舉措,民間皆言,這十年平越耗盡了大魏最後一口存糧,如今是皇帝陛下也無餘糧,西北還在打著姜族,北邊河北道又出了努族叛亂,聽幾天前來投宿的官差言語,北面的狄族也是蠢蠢欲動,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又要開戰。”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從河北道戰事聊到東都朝政的波詭雲譎,只是聊的越多,越對這風雨飄搖中行駛已三百年的大魏越發悲觀,最後聊起二人的身世,而上好的古貝春帶來刺激也逐漸消磨在雙方慘淡人生中,喝到最後,兩人雙雙抱頭痛哭。
深夜時分,丁零被尿憋醒,匆忙在桌上起身,去到客棧外,遠處傳來陣陣狼嘯,大紅燈籠中的火光已經消失,月光嬌嬌照的大地一片慘白。
三百年前的也是這般月光中,大魏攻破齊國最後的城池濱州,三百年後大魏還是哪個氣吞萬里如虎的大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