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江瑤讓小蘭帶我辦了一張銀行卡,說以後就把工錢都存在這裡面。
我看著這張卡片,始終想不明白錢是怎麼進去的。
而工友們開始管我叫工長,說是江瑤任命的。
有天晚飯後小蘭要教我識字,說當了領導要簽字的,我不能不識字。
我在她的指導下試著寫了幾個最簡單的。
她笑著說我挺有天賦,問我想先學哪個字?
我說李秀珍,這是奶奶的名字,還有林雪,然後是江瑤和誇葉蘭。
小蘭聽到我要學寫她的名字特別高興,說以後就叫我“虎哥”吧。
我的名字叫林虎,奶奶起的。
她說老虎只有在森林裡才能稱王,虎落平陽被犬欺。
小蘭還帶我去理了發,買了一身新衣服,說工長要有工長的樣子。
除了爺爺奶奶,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買衣服。
她看著我笑吟吟地說還挺帥。
我撓撓頭,說這衣服穿上幹活兒不方便。
小蘭說工長可以不用幹活兒。
我很奇怪,不幹活兒那當工長幹啥?
她說現在工人多了,我只要管好那些幹活兒的人就行,我已經是個小領導了。
我苦笑,其實我更喜歡幹活的。
小蘭對我不怕冷的事很好奇。
因為她是南方人,春天了還裹著厚厚的棉衣,而我一年到頭都穿短袖。
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但不怕冷,看過的東西也會立刻記住。
她不信,拿來一本《字典》讓我背。
我只用了三個晚上就全部記住了,隨便她指哪個字都能讀出來。
小蘭很震驚,說我這麼聰明應該上學才對,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光會讀不行,小蘭開始教我握筆的姿勢和筆順,還有怎麼才能把字寫的好看。
我每天晚上都會練習,很快就能熟練地寫自己的名字。
小蘭還會給我講成語故事,精衛填海、夸父追日、女媧補天……
她說傳統文化“博大精深”,所以“學無止境”,這也是兩個成語。
小蘭有很多書,她說我想讀哪本可以跟她借,但是必須看完以後才能借下一本。
我問為什麼?
她說貪多嚼不爛,浮皮潦草地讀一百本,不如認真把一本好書讀上百遍,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我說那我以後每本都讀一百遍。
她“咯咯”直笑,說這是種表達方式,不是真的非得讀一百遍,有些書讀幾遍就足夠了。
她自己也讀書,讀的時候會往耳朵裡會塞一個圓圓的東西。
小蘭說這叫耳機,連著她的隨身聽,戴上就能聽歌,還讓我試了一下。
我覺得耳朵癢癢的,但是很好聽。
她笑著說我們一人一隻吧。
之後讀書的時候,我們就一起聽歌,她戴右耳,我戴左耳。
有天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盒磁帶,說這個曲子特別適合用笛子來吹,讓我一定要聽聽。
我戴上耳機,聽著聽著入了迷,好像到了一個從未見過卻親切無比的地方。
小蘭說這首曲子叫“故鄉”,她特別喜歡,讓我一定要學會吹給她聽。
我說好。
廠裡的工友們看到我跟小蘭整天在一起,就起鬨說我倆在搞物件。
小蘭紅著臉罵他們瞎說。
有之前知道我的人悄悄跟小蘭說我是“屍生子”,最好別走得太近。
小蘭讓他們不要亂講,說虎哥是個好人,而且可聰明瞭。
我覺得小蘭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春暖花開時,我再次把攢下的蘋果種子種到後山。
去年那些新長的蘋果樹苗揮舞著小小的葉子,就像在歡迎我似的。
奶奶說的沒錯,看到它們我心中也充滿了“希望”。
新工廠建的很快,三個月就竣工,新機器也拉了回來,磨得又快又細,比以前好太多。
村裡幾個鄰居帶著瓜果梨桃來鎮上找我,說打小就看出來我有出息,還說現在農閒,他們的孩子也想來這裡打工。
我問小蘭廠裡還要不要人,她說還有兩個空崗,有合適的人可以來談談。
第二天村裡便來了好幾個青年,小蘭挑了兩個壯實的,一個叫林濤,十六七歲,一個叫林永波,三十多歲。
他倆告訴我村子裡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
林雪的父母承包了池塘養魚,舅舅搞起蔬菜大棚,還有一些村民也搞起了副業。
現在世道變了,所有人都忙著搞錢,還問我在這兒當工長是不是工資很高。
我說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查過卡里的有多少錢。
林濤說論輩分他得叫我“爺”,以後可得多罩著他。
林永波說論輩分我也是他的“爺”,以後我們爺仨一起發財。
我不太懂輩分怎麼論,但他們以前跟其他人一樣叫我“潮巴”,從沒叫過“爺”。
擴大規模後,廠子的生意越來越好,連縣裡的大人物也來視察,鎮上那個大人物一直樂呵呵跟在他身後。
江瑤跟縣裡大人物握手照相,然後在鎮上最好的酒店一起吃飯喝酒,把我跟小蘭也叫上了。
一桌子的雞鴨魚肉,他們光聊天喝酒,不怎麼吃。
縣裡來的大人物一個勁兒跟江瑤碰杯,誇她年輕漂亮又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江瑤喝得面紅耳赤,說話也隨意起來,縣裡的大人物特別高興,拉著她的手說個沒完。
鎮上那個大人物要小蘭喝酒,小蘭說她酒精過敏。
大人物不信,說小蘭不給他面子。
小蘭執拗不過喝了一小口,果然很快就眼神迷離,看起來很不舒服。
我不想江瑤和小蘭喝多難受,就端起酒杯替她們喝。
我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反正這些大人物最後都醉了,有人直接趴在桌子上打呼嚕。
回來的路上,江瑤奇怪我明明平時不喝酒,怎麼會酒量這麼大。
我也說不清,反正喝完酒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無錯書吧幾天後縣裡派人送來一個金燦燦的牌子,我念上面的字“昌平縣優秀企業”,江瑤直誇小蘭教的不錯。
大家一起把牌子掛到大門口,江瑤給每個人發了紅包。
她給我的特別多,她說廠子最困難的時候我一直在幫她,這些都是應得的。
小蘭問我領了這麼多錢,要不請她做個頭發吧,她想燙染成棕色的。
我說行。
鎮上有三個理髮店,店面最小的那個人最多,老闆娘是個很好看的女人,人們都叫她“劉寡婦”。
她的店裡總是坐滿了男人,我們也習慣在她這裡理髮。
小蘭一進去,男人們便都來逗她,小蘭罵他們是群“浪蕩子”。
劉寡婦很愛笑,說先給小蘭和我理,讓那些臭男人等著就行,反正他們理完也不走的。
小蘭本來就小小的,做完頭髮像個洋娃娃,那些男人們眼睛都直了。
她問我好看不?
我說特別好看,就像畫兒裡走出來的。
她很開心,說我還是頭一次誇她。
可惜我們理完髮第三天,劉寡婦突然死了,撇下一個六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