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讓我坐她的車。
這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車,又快又舒服。
她在路上說,老闆因為食品安全問題要在牢裡住一段時間,以後她就是新老闆,要我聽她的話。
我點點頭,說只要有饅頭吃就行。
回到廠子我收拾了一番,她不知從哪兒招來幾個工友,讓我教他們操作機器。
她自己什麼也不幹卻總是發脾氣,她說老闆都是這樣的。
可以前的老闆就不這樣,他對我們很友善。
廠子重新開工後,人們說新磨的麵粉不如以前白,味道也不如以前好,慢慢就不買了。
麵粉廠的活兒變得越來越少,江瑤也越來越愛罵人,新來的工友受不了她的脾氣,慢慢又走光只剩下我一個人。
一天晚上她喝多了酒,把我叫到辦公室說了很多很多話,說她原本在城裡上班,沒有辦法才回來的。
後來她哭了,特別傷心。
我說其實想要麵粉又白又香很簡單,只需要加一些白色的粉末,以前老闆就是這麼做的。
她說不行,她爸就是因為這個被抓進去的。
我說那我給你吹個曲子吧。
我就把大牛教我的曲子一首首地吹,她聽得很入迷,慢慢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江瑤給自己化了妝,說要振作起來,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然後穿上漂亮的衣服,開著小車走了。
接下來幾天她經常喝得醉醺醺回來,有時候頭髮和衣服還亂糟糟的。
一週後她高興地讓我重新啟動機器,說跟一個麵食廠簽了一個很大的合同,再也不用擔心麵粉賣不出了。
我又有活兒幹了。
忙了幾天後,一輛大貨車開進來把倉庫裡的麵粉全都拉走。
一個夾著皮包的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他的頭髮像抹了油一樣亮。
他樂呵呵進了江瑤的辦公室,裡面傳來歡快的笑聲,直到裝好貨他才出來跟大貨車一起離開。
江瑤招呼我進辦公室,給了我一沓厚厚的錢,說是補給我的工錢。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錢。
她說以前他父親把我的工錢都給了舅舅,她覺得不公平,以後直接發給我。
但是這件事很快被舅舅知道。
他跑到麵粉廠大吵大鬧,江瑤卻毫不妥協,最後舅舅強行把幾袋麵粉裝上三輪車才罵罵咧咧離開。
我覺得舅舅這樣做很不好。
江瑤說算了,只要他以後不來鬧騰就行,讓我安心幹活兒。
秋收時,突然下了場暴雨,把村裡的花生都淹了,拖拉機開不進地裡只能靠人力。
成熟的花生不趕緊收回來會在泥裡發芽爛掉。
林雪的父母火急火燎來廠裡找我,讓幫他們收花生。
同時舅舅也來找我,他說“孃親舅大”,必須得先給他收。
他們吵得很兇,在廠子裡就動起手來。
江瑤把他們一起趕出麵粉廠,說我是她的員工誰也不準幫。
回到村子,舅舅拿著鐵鍬去跟林雪父母拼命,卻被打得頭破血流回來。
舅舅氣不過,把他兒子從縣城叫回來,領著一群染著頭髮的青年去了林雪家。
這天整個村子都亂了。
林雪的本家全都去幫忙,幾十個人從村頭打到村尾,磚頭和木棍扔得滿地都是。
最後還是執法車過來制止了他們,讓他們還是趕緊收花生要緊。
舅舅跟林雪父母在執法者的要求下握了握手和解。
聽說因為這件事村長受了處分,氣得殺了只下蛋雞。
風波之後,林雪跟那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回來看了看,但是並沒有找我。
我覺得手腕上的頭繩有些鬆了。
江瑤因為這事不太高興,讓人收拾了一間宿舍,要我以後就住在廠子裡,少跟村裡摻和。
我到墳地跟奶奶說了住到麵粉廠住的事,蘋果樹沙沙地響,我知道她同意了。
我給她燒了很多很多紙錢,應該夠她用一段時間了。
現在麵粉廠生意不錯,新招了不少人,我住的宿舍挨著一個會寫字的女學生。
這個女學生是江瑤最近找來記賬的,個子不高梳著兩個小辮子,說話跟廣播裡一個調調,大家都叫她小蘭。
工友們很喜歡小蘭,只要有空就圍著她,說她長得好看像明星。
小蘭衝他們翻白眼不想搭理,反而老跟我說話,她說廠子裡就數我最老實。
來拉貨的大貨車越來越多,機器一天到晚的開著還是不夠賣,江瑤的脾氣也好了不少,時不時還跟大家開開玩笑。
年底鎮上的大人物還來考察,拉著江瑤的手誇她能幹,然後把旁邊的地也批給我們。
江瑤讓人圍起來,準備擴建成新廠房。
這天她特別高興,喝了很多酒,說好久沒聽我吹笛子了。
我把新學會的曲子吹給她聽,她聽著聽著就哭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不應該吹得這麼憂傷。
放了年假,工友們陸續回家過年,江瑤回了城裡去看看她父親。
廠裡只有小蘭沒回,她說沒有親情的地方不是家。
但她自己一個人有點害怕,讓我留下來陪她。
我說還要跟奶奶過年。
她說我可以提前去祭拜她,她老人家會同意的。
小蘭幫我買了許多鞭炮和紙錢,東西太多她要開車把我送回村子。
她說江瑤已經換了新車,這個小車就是留給我們用的,反正放著也是放著。
進到村裡,很多人站在門口遠遠地看。
他們說沒想到這個“潮巴”命這麼好,找了個有錢的女人,不過這女人沾上“屍生子”怕是要倒黴了。
我們拿著東西去了墳地,到奶奶墳頭擺好祭品,燒紙錢放鞭炮,然後磕了三個頭。
我跟她說了很多話,問她可不可以在廠子裡過年。
冷風吹來,蘋果樹枝發出呼啦啦的聲音,她同意了。
回麵粉廠的路上,小蘭問為什麼村裡人說我是“私生子”。
我告訴她他們說的是“屍生子”,然後給她講了講我出生的事情。
小蘭聽完一直很沉默,直到把車停好,她才捋了捋頭髮讓我別因為那些閒言碎語而難過。
我笑笑,說早就習慣了。
她嘆了口氣,說今天過年要開開心心的,她去做年夜飯,吃飽了就沒煩惱了。
麵粉廠有伙房,小蘭戴上大師傅的圍裙,我給她打下手,洗菜、剁肉,我們做了四菜一湯,還包了兩盤餃子。
無錯書吧在小蘭的宿舍裡,我們吃吃喝喝,小蘭也開啟心扉,跟我講她自己的事情。
她全名叫誇葉蘭,來自南邊一個罕見民族,家裡除了父母還有兩個姐姐。
在他們寨子,沒有兒子的家庭被稱為“絕戶”,必須招一個上門女婿。
她的兩個姐姐都結了婚,父母就逼她跟寨子裡一個又矮又醜的瘸子結婚。
小蘭接受不了,就偷偷跑了出來,所以即便過年也不敢回去。
說著說著,她的情緒有些低落。
我說今天過年要開開心心的。
她笑笑讓我別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