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墳地就在後山腳下。
有時會有一些藍色的小火苗在附近跳來跳去,天一亮就鑽進土裡。
村裡人說那是鬼火,不吉利,但我覺得它們很親切,一點都不嚇人。
慢慢地我跟它們成為朋友,它們會在晚上跳到小棚子裡跟我玩兒。
自從住到墳地,村裡人說我陰氣越來越重,躲得更遠了。
只有林雪父母農忙時會找我幹活。
舅舅知道後很不高興,去林雪家吵了一架,走時拉走了兩袋麥子說是當工錢。
大黃已經越來越老,它有時會跟在我身後,等著我把林雪媽媽給我的骨頭分它一半,我們就蹲在門口一起啃。
林雪媽媽笑著說我和大黃就像親兄弟一樣。
我摸摸它的頭,說大黃你以後就是我的兄弟了。
可它好像不太願意,衝我呲牙咧嘴。
或許是新換了地方不適應,蘋果樹一大半樹枝都枯死,只剩三根側枝伸展出來,剛好遮住奶奶的墳頭。
而且蘋果也只結了幾顆,很小,我捨不得吃,全都擺到奶奶墳前。
秋收後不久,天上飄起雪花,村裡的人都穿上了棉衣。
我沒有厚衣服,我也不冷。
我喜歡光著膀子躺在雪地裡,讓白白的雪蓋在身上,就像被子一樣溫暖。
因為林雪的名字裡有雪。
蘋果樹的葉子慢慢掉光,我把他們收集起來鋪在床板上,軟軟地很舒服。
奶奶曾說人死後會有靈魂,她的靈魂會一直保佑著我。
她說的我都信。
冬天麵粉廠很忙,經常要幹到半夜。
很多工友私下說老闆不是好人,剋扣工錢還老罵人,就不再幫他幹活,所有的活兒都變成我一個人做。
老闆說我是他唯一的依靠,每個月多給我五十塊錢。
我覺得老闆其實還行,因為無論我吃多少饅頭他都不心疼。
年前連續忙了好幾天才把所有的小麥磨成麵粉,老闆高興地獎勵了我一串鞭炮。
按照村裡的習俗,臘月三十這天下午,大家都會到墳地燒紙放鞭炮,把祖先們的靈魂請回家供奉。
我把鞭炮掛到蘋果樹枝上,用火柴點燃。
青色的煙霧裡我好像看到奶奶在對我笑,我知道她一定很高興。
舅舅來給奶奶上墳,燒了些紙錢還給我帶了幾個餃子。
他說我住在這裡村裡人說閒話,讓我搬回去。
我沒同意,因為有奶奶的地方才是家。
林雪的父母來上墳時,給我帶了一床破棉被,說明年還要幫他家幹活,可別給凍死了。
但我根本不需要,就蓋在奶奶的墳上。
除夕晚上村裡很熱鬧,墳地卻很冷清,連鬼火也不見了,他們大概都跟著自己的子孫回家過年了吧。
這是沒有奶奶的第一個年,想她。
正月裡大家開始忙著走親戚。
林雪看完她的父母,偷偷帶了好吃的來到墳地,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我問那個人是不是欺負你了?
她說要是欺負了呢?
我想了想,說奶奶不讓我打人,但是我可以替她捱打。
林雪蹲在地上開始哭,過了一會兒她擦乾眼淚,解下自己的頭繩系在我手腕,說不可以弄丟。
我說要是斷了呢?
她說如果斷了就表示她再也回不來了。
我決心要好好保護這根頭繩,一輩子都不讓它斷。
年後沒過幾天麵粉廠就開工了。
我沒日沒夜地幹活兒,這樣就可以不去想奶奶和林雪。
後來老闆招了一個外地工友,長得很壯實幹活也利索,他的名字叫大牛。
大牛去過很多地方而且很會說話。
他跟我講東邊那裡是大海,西邊有很高的山,北邊的人脾氣暴愛喝酒,南邊的人腦子好使會掙錢。
他說城裡人都住在高樓裡,沒有地種全靠給別人打工再買糧食吃,很可憐。
他腦子裡好像裝著數不清的東西,能一直一直說。
我很喜歡聽他說這些新奇的事情,就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有天大牛在一截竹子上掏了幾個洞,竟然能吹出很好聽的曲子。
他說這是笛子,一種樂器,還問我想不想學。
我點點頭。
他就很耐心地教我。
這是林雪離開後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因為我有了新朋友。
但是大牛從來沒說過自己的事情,直到三個月後他被幾個執法者帶走,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犯了什麼錯。
執法者問我了一些大牛的事情,然後在麵粉廠轉了轉拿走一些東西。
臨走前,大牛把笛子送給了我,說將來如果有緣再見,讓我吹給他聽。
後來老闆喝多了,告訴我大牛殺了人,逃到這裡的,當初因為工錢要的很低就把他留下了。
我想象不出大牛明明什麼都懂,為什麼還會犯法。
麵粉廠又剩下我一個人,閒下來時我就吹笛子,大牛教我的曲子我就快要學會了。
然而沒多久執法者又來了,把麵粉廠老闆也抓走,廠子大門貼上封條。
我等了好幾天,也沒見老闆回來。
沒有工作後,我除了待在墳地就是後山。
晚上無聊就在奶奶墳前吹笛子,鬼火們圍著我跳來跳去,它們也很喜歡聽。
但是很快村長就找到我,讓我晚上不要吹了。
村民們以為墳地鬧鬼,嚇得不敢睡覺。
我就到山洞裡去吹,因為“她”一個人住在這裡一定很孤獨。
一些樹葉吹進山洞裡,繞著我飛來飛去,我知道“她”很開心。
當然,飯還是要吃。
我每天早上都要跑到鎮上花三塊錢買六個饅頭兩包榨菜,剛好夠吃一整天。
有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我把以前吃蘋果留下的種子種到山上,期盼著他們能夠早點發芽。
無錯書吧奶奶說種子代表著“希望”,我要讓後山長滿“希望”。
第二天太陽昇起時我照例沿河岸去鎮上買饅頭。
雨後的道路又溼又滑,很難走。
到半路時,剛好看到有輛開得很快的汽車“呲溜”一下翻到河裡。
有個年輕男人從車窗伸出頭來喊“救命”。
我趕緊跑過去跳下河,把他拖到岸上。
他嘴唇打著哆嗦說車裡還有人。
這時汽車已經快要沉下去。
我沒多想再次跳下河,發現後座還有個老人在掙扎。
我一拳搗碎車窗玻璃,伸手揪住他的頭髮拽了出來,待游到岸邊時老人已經昏迷。
看他沒有了呼吸,我趕緊拎起他放到膝蓋上,讓他頭朝下拍打後背。
老人“哇”得吐出一大口水,胸口開始起伏。
那個年輕人嚇得臉色蒼白,求我幫忙把老人送到醫院。
我便背起老人向鎮醫院跑去,因為路太滑,比平時多用了幾分鐘才送到。
醫生給他檢查了下身體,說送的很及時,沒什麼大礙。
年輕人這才放下心來,跑到醫院門口打電話。
護士來給老人輸上液,我見沒什麼事就直接去買饅頭了。
路過麵粉廠時,我看到大門上的封條已經有些褪色,但老闆還是沒回來。
我身上的錢已經不多,可能需要另找一份工作了。
然而兩天後,一輛小汽車突然開到山腳下。
一個穿著短裙高跟鞋,看起來比林雪還漂亮的女人走下車。
她說自己是麵粉廠老闆的女兒,名叫江瑤,現在接手廠子,讓我回去開工。
可我看她並不像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