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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屍生子

我生活在一個叫河口村的小村莊。

村前有條河,村後有座山,村裡六十一戶人家,絕大多數都姓林。

聽奶奶說,母親生我時難產沒挺過去,父親精神崩潰一頭扎進河裡,連屍體都沒找到。

母親下葬那天,奶奶見她肚子裡還有動靜,便咬了咬牙,一刀下去將我剖了出來。

這才有了我的誕生。

自打記事起,我就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記憶裡的爺爺又高又壯,所有重活累活都是他在做。

他特別疼我,而且會用木頭給我做各種小玩具。

待我五六歲時,他開始教我拳腳功夫,讓我一定要好好學,長大了當兵報效國家。

只是村裡人都說我是“屍生子”,天生晦氣誰沾上誰倒黴,並叮囑自家孩子離我遠遠兒的。

所以我的童年幾乎沒有朋友。

唯一願意跟我玩的只有隔壁鄰居家的林雪。

她扎著兩個小辮,走起路來一翹一翹的,特別可愛。

我們一起蹲在樹下看螞蟻、到田間地頭逮螞蚱,倒也不失樂趣。

後來到了上學的年紀,奶奶帶我來到鎮上唯一的小學報到。

家長們知道後紛紛找到學校,不願意他們的孩子跟我在一個班裡。

校長沒辦法,就單獨安排一個小屋,扔給我一堆小人書。

因為沒有老師管,所以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升到初中時,學校乾脆給我放了長假。

我沒事可做便跟著奶奶上山採藥。

她教我認識各種各樣的藥材和功效,說“天不生無用之材,地不長無名之草”,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價值。

我問她什麼是“價值”。

她說就是對別人和社會有用。

我深深地記住了這句話。

也就是在這一年,爺爺因為心臟病撒手人寰,只剩下我跟奶奶相依為命。

生活的重擔全都落到瘦瘦小小的奶奶一個人身上。

我覺得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但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只是告訴我她一定要等我長大成人再走。

三年後,學校讓人給我送來一張畢業證,說我順利完成了“義務教育”。

可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於是村裡人譏笑我是個“潮巴”,也就是傻子的意思。

只有林雪說我不傻,因為她家的農活都是我幫著做,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我力氣很大。

有時候板車裝得太多牛拉不動,她的父母就會讓牛歇著換我來,還誇我四肢發達天生神力。

後來乾脆把牛賣了,說我比牛強多了。

我很樂意如此,因為奶奶說過幫助別人就是有價值。

轉眼到了十八歲,奶奶的腿腳已經不靈便,便讓我獨自上山。

我不但力氣大,動作也很迅捷,即使懸崖峭壁也能輕鬆爬上去,經常採到一些珍貴的藥材。

半山腰有一個只有我才能爬進去的山洞。

洞裡的牆上刻著很多奇怪的圖形,既像畫又像字,但我看不懂。

裡面還有張大大的石床,白色的,很冰。

我打小就不怕冷,大冬天只穿一件短袖,所以累了時會到石床上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裡還有個“人”,我看不見她,卻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奶奶家門前有棵蘋果樹,結的果子又大又甜。

沒事的時候我就蹲在蘋果樹下,用樹枝畫山洞裡那些圖形。

有次林雪問我畫的到底是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陽吧。

她說我畫的不是太陽,倒像一顆眼睛,因為上面有長長的睫毛。

我說那是一根一根的光線。

她眨著大眼睛,說光是一片片的並不是一根根的。

我撓撓頭,覺得陽光就是一根根的,像箭一樣從天上射下來。

她笑著說肯定是我錯了,她聽爸媽說過,我在孃胎裡憋壞了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

我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腦子沒問題。

林雪畢業後沒繼續上學,但變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小美女,很多人到她家去提親。

她說自己還小不想嫁人,把那些說媒的都趕了出去。

村裡人說林雪八成是跟我這個“潮巴”好上了,早晚會跟著倒黴的。

我不知道“好上了”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只有她一個朋友,所以在我心裡有特別的地位。

秋天蘋果樹結了很多果子,我拿一些給林雪家送去。

她爸爸招呼我進去跟大黃一起玩兒。

她的媽媽也很熱情,拿出煮好的骨頭給我和大黃吃。

大黃是她家養的狗。

有次幫她家幹完農活,我跟林雪躺在打穀場的草垛上看星星。

我把一根修理好的木棍給她。

她問我給她這東西幹啥?

我說爺爺曾經就給過奶奶一根,說自己要是惹她生氣就用棍子打,用手會震疼。

她愣了愣,說我太傻了,然後抹著眼淚跑回家。

林雪出嫁的那天,我坐在門口看見一輛頂著花籃的小汽車,把她接走。

人們說那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家裡很有錢,以後林雪有福了。

那天樹下螞蟻特別多,有的還爬到我身上,不停地咬。

很疼。

奶奶說緣分是老天爺定的,不用太難過。

我說我難過不是因為她嫁人,而是她沒有跟我說真話,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奶奶嘆口氣,摸摸我的頭,晚上破天荒地給我蒸了一碗肉。

特別香。

林雪結婚不久,奶奶在一次餵雞時突然倒下,丟下我去找爺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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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她的棺材前,心裡難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因為我從小就不會哭。

村裡人說奶奶白養我這個“潮巴”了。

住在隔壁村的舅舅操辦了奶奶的後事,並且住了下來。

按照村裡的習俗,誰負責給老人打發後事,誰就是繼承人,所以奶奶的房子和田地都被他佔有。

他在爺爺留下的搖椅上打著蒲扇晃著腳尖,說我已經長大應該獨立生活了,還問我想要什麼。

我說我只要蘋果樹。

他說行,以後結的蘋果都歸我。

從此之後,我晚上就抱著涼蓆跑到蘋果樹下睡覺。

奶奶曾經說過,蘋果樹上住著仙女,她們會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來摘蘋果。

所以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期盼仙女出現。

不過想的最多的還是林雪,想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帶走她那個男人會不會欺負她。

舅舅說男人不能吃閒飯,就託人介紹讓我到鎮上的麵粉廠打工。

村子離麵粉廠不遠,我跑得很快,一會兒就能到。

老闆是個好人,不但管飯,每個月還給我五十塊的工錢。

工友們也特別信任我,把最苦最累的活兒交給我,說我力大無窮,一個頂十個。

我沒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發了工錢就攢起來買黃紙燒給爺爺奶奶。

我給他們燒了很多很多,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能過的好。

後來,村裡要修路,村長說蘋果樹礙事必須砍掉。

我說我把它挪走,不會擋路的。

我用鐵鍬把蘋果樹挖出來,扛到墓地栽到爺爺奶奶墳旁的空地,並搭了一個小棚子。

我對奶奶說,以後我就住在這裡,你要是同意就笑一笑。

蘋果樹的葉子沙沙地響著,就像奶奶在對我說話,我在她的墳前深深地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