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難過可以。但是,”他忽然伸手,把江時賦的下巴抬了起來,“不能失意下去。不能懷疑自己,陷入矛盾的痛苦裡。”
他感受到他,一定在開始懷疑自己了。
他懷疑自己,每次伸出的胳膊。
那懷揣著善意的初心,究竟對不對。
“如果她回家,那勢必只有等死。”
“可是家庭的因素,我們也控制不了。到最後,引起王淑琪失望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但唯獨不是你。”
他心痛地看向那雙眼睛。
漆黑如墨,裡面卻盛滿了哀意。
其實他何嘗沒懂。
昨日,那一瞬間。
江時賦回頭的時候。
裡面除了震驚,便是巨大的哀傷。
可是他幾乎是不忍心看。
可是現在。
他看著他孑然一人,獨自走往書桌邊。
像是要把自己完完整整剖析開一般的神情。
就知道,不能假裝不知道了。
他要陪著他,走這段路。
跨過這一塊巨大的心結。
“如果再有一次。我想你還是會這麼選擇。我......”他盯緊了江時賦的雙眼,“我也還是會支援你的。”
說完,傅書白忽而又笑了一下。
“說不管。還是管。煩死了!”
一笑間,卻見江時賦的眉眼也倏而稍展。
他伸出右手,把傅書白的手拿了下來。
“......”
他無言地走近了傅書白。
蜻蜓點水般地在傅書白的臉上飛過。
傅書白一時只覺得心中安寧。
兩人不言語,只看著對方,要看盡百年似的。
·
兩人最終,還是按時到了辦公室。
傅書白先去換了衣服,就去辦公室交班。
江時賦走在後面。
手裡捏著兩人早上寫的說明報告。
交完班,江時賦去主任辦公室交材料。
傅書白抄著檢查結果,等江時賦回來一起查房。
耳裡卻立時聽著外面吵吵鬧鬧。
喝罵聲不絕於耳。
傅書白站起身就往外走。
卻見王姜強、王淑琪的爺爺奶奶以及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往辦公室走了來。後面跟著走得稍慢的王淑琪媽媽。
邊上有幾個保安,似攔沒攔住,也一起邊攔邊撞地走了過來。
王姜強的手裡拿了一疊白底黑子的幔子。
等到了辦公室就不知道從哪裡抽出兩根木棍子,把幔子支稜了起來。
上書數個大字。
總結下來,便是殺人償命的主題。
傅書白心中立時一跳,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其餘人也都愣怔了,呆呆站起,或往外走。
王姜強嗓子響亮,橫幅一撐起來便大聲叫道:
“一百萬都是少的!我告訴你們,不給錢休想我出這個門!誰來都沒用!”
旁邊幾個人大聲附和著。
傅書白看著後面的王淑琪爺爺奶奶只是流淚,並未出聲。
王淑琪媽媽則是一臉悲悽,又默然地立在後邊。
保安手裡的傳聲器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裡面像是有人在說:“19樓?東邊還是西邊?”
一個保安見辦公室內大概一時不會有新的動靜,小聲又急促道:
“東東東!快來!東區!”
傅書白和楊博對視一眼,就想上前去。
卻又見空氣中突然多了絲微妙的嘈雜。
他一眼看去。
卻見江時賦和主任正從外面走了進來。
主任大概是對此種場面,有過應付經驗的。
正要開口。
就見王姜強怒氣衝衝地一把上前去,想要拉住江時賦。
傅書白眼疾手快,一個箭步就衝上去。
擋在江時賦跟前。
王姜強去勢不減,仍舊向著傅書白身後地江時賦抓去。
電光火石間,江時賦卻又把傅書白一手就撈到了身後。
毫不猶豫把他向外推。
他聲音有些冷漠:
“湊什麼熱鬧,去護士站。”
傅書白抬眼一看,劉佳瑩一行人都站在護士站。還有幾個正在病房門口安撫躍躍欲試想過來看熱鬧的患者或患者家屬。
他知道是江時賦想讓他置身事外。
可這時,彷彿是見王姜強開了頭。
他身邊的那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像是得到了什麼訊號,竟一齊就向這邊圍了過來。
嘴裡邊說著話,還不時用手指著辦公室的人道:
“說是不要錢治病,誰知道心裡怎麼想的!有什麼齷齪心思!”
“娃好好的,能自殺?!”
“肯定都是你們搞的鬼!”
“醫院本來就是坑錢的地方!”
“沒病也說你病了!說不定娃就是沒病!”
“......”
一時間,各種話都砸向傅書白的耳裡。
甚至有兩隻手指,都幾乎要戳到了他的鼻尖。
他幾乎憤怒又悲哀地看向江時賦。
卻見江時賦一手使了勁。
把他邊向外推,邊回頭道:
“請大家冷靜......”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一群人的聲討中。
傅書白擔心有人渾水摸魚,趁著口角悄摸地動手。
便一直撐著,就是挨在他身邊,不走。
視線一個旁落,就見有好幾個人氣喘吁吁地跑了來。
傅書白定睛一看。
醫務科的,醫療糾紛辦的,安保部的。
都來了。
而這個時候,彷彿王姜強也得到了什麼啟示。
突然攥著拳頭,就要朝他們這邊揮過來。
捱打,彷彿是慣例。
因為還手,就變成了互毆。
這好像是不成文的準則。
傅書白一眼瞧見,便要拉過江時賦。
卻見拳勢帶著風,繼續朝著主任的方向發力。
一個剎那間,便見江時賦一下伸出手,把那隻拳頭攥住了。
手指遒勁,骨節幾乎緊繃到發白。
“有話好好說。”
他的話失了溫和,不過依舊平穩。
他把手放了下來。
王姜強憤憤地甩了兩下手,似尤有不甘。
傅書白心中跳著。
看見主任也側過身子衝王姜強道:
“我們昨晚也告知過你,如果您和家裡人有任何疑慮,可以聯絡我們醫院的醫糾辦,或者醫務科都可以......”
“我沒什麼好說的,一百萬!我的娃,一百萬都虧了!你知不知道把她養到這麼大,費了我們當父母的多少心血!”
王姜強狠聲恨氣地。
傅書白心下始終為王淑琪也留了一處柔軟。
這時不禁就去看王淑琪的爺爺奶奶。
這兩位,才算是盡心盡力地養育了她的。
他視線又在王淑琪的媽媽身上掠過。
這是就聽耳邊有人道:
“關於這邊,請您把這些都收了,我們到醫糾辦坐下來慢慢商量。醫院的正常工作還要開展,還有其他病人需要治療,在辦公室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是醫糾辦的人。
傅書白就站在江時賦身後,見他看著王姜強。
“我也去。”
他沉靜著出聲。
傅書白趕忙道:
“昨晚我在現場,我也去。”
主任和江時賦都沒說話。
一時間,都看向王姜強,等著他決定。
王姜強此時臉上餘怒未消,恨恨地在辦公室內掃視了一圈。
“給錢,就有的談。沒錢,別想我出這個門。你們正常開展......我看就是怕我們耽誤你們做生意!”
“我們今天就是來跟你們談這比生意!”
“還錢償命!”
他聲音依舊宏亮,如同洪鐘。
傅書白看著王姜強身後的幾人互相對視幾眼,拉扯了王姜強的衣袖。
道:
“那我們現在?”
王姜強頭也不回,大聲道:
“不走!”
主任上前去,站到王姜強的身邊道:
“有什麼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知道您傷心,但是懷著情緒,我們怎麼談都不會談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傅書白看了一眼江時賦,卻見他只看著對面的人,此時也不發一言。
可見王姜強卻又忽然往左走了一小步,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說了,一百萬!我滿意了,你們也滿意!”
幾個醫務科和醫糾辦的人也走了進來,在主任身邊站定,互看了一眼,道:
“不能您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何況這件事,我們醫院也是......”
王姜強看著他們幾人,不知道又被觸及到哪根神經,怒上心頭,火冒三丈,一時就道:
“別說了!還錢!償命!”
他左手邊剛好有一隻手測水銀血壓計。
是方才有個患者來,自覺電子血壓計不準,要求幫他手測的。
血壓計便沒還到護士站去。
王姜強一個扭手,便把長形的水銀血壓計撈在手裡。
衝著面前的人虛張聲勢:
“別他媽再說了!給錢!廢話連篇!”
傅書白見他手裡拿著血壓計,想就算他是嚇唬人,但是血壓計的重量,憑他的手勁不慎摔了出去,也必不輕的。
便悄悄挪動半步,走到江時賦身邊。
主任也見了,更是放低了語氣安撫道:
“你先放下,我們好好商量......”
王姜強眉心一皺,臉色又是怒漲三分:
“有個屁的商量!你們都他媽的......”
他右手一個混甩,就把血壓計竟然真的扔了出去。
眾人一聲驚呼。
他原本是毫無方向和目的地的,可順著手腕的順力,便一把拋向了主任身後不遠處的傅書白和江時賦。
傅書白本就忌憚防備著。
這時便直接一個轉身,就想擋在江時賦身前。
血壓計的衝擊,在空中,是根本接不住的。
只能硬扛。
“啪!”地一聲。
血壓計摔在了地上,鋁身蓋摔開,裡面的袖帶和充氣手壓都落了出來。
傅書白想當然地去感受痛楚。
卻,不痛。
他吃驚地瞪大了眼。
立時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