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來，傅書白感覺有點不安，類似擔憂。

提起了心，怕聽見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而在卓欣欣說出那句“師哥，你給我點時間想想”的時候，他心裡陡然間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像，這才是他等的答案。

傅書白把卓欣欣一直送到了樓下，而這時，卓欣欣從包裡拿出一個玩偶，是他們在演唱會結束後買的周邊。

他倆一人一個。

傅書白接了，卓欣欣笑著道了再見就上樓去了。

傅書白握著那個藍白相間的娃娃，忽然聞見一陣清香飄忽而來。

猛地飄進鼻尖，有點熟悉。傅書白拿起娃娃，是娃娃沾上了的卓欣欣的香味。

花果甜香。

卓欣欣喜歡甜香。

驀然間，傅書白又想起了江時賦。

江時賦身上的那種木香，又像是某種花樹香，淡淡地，幽遠，好像就從和他第一次一起上班聞見過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忘記過。

傅書白又把手裡的娃娃舉起，放在鼻子前，深深嗅了一下。

只有香氣。

沒有其他。

他想起來，自己每次在聞見江時賦身上氣味的時候。

他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他的心跳，會不由自主地加快。

傅書白在原地轉了轉。

才朝小區門外走去。

我是直男。傅書白想。

·

這天下午，傅書白和卓欣欣從會議室出來。

卓欣欣去給別的科室送檔案。

傅書白站在職工電梯間等。

賀然和程珂卻一同走了過來，一人抱著一摞資料。傅書白上前翻了翻，是備賽的一些內容。

傅書白幸災樂禍：“你們倆也分任務了？”

賀然苦著臉：“原本定的陳師兄，結果陳師兄臨時陪張主任出去開會，一週後回。啊慘啊！”

程珂也道：“我們倆陪跑算了，也不想著拿成績了。”

傅書白又問道：“你們科誰帶隊？”

賀然程珂說了。

只聽賀然又問傅書白道：“你們科怎麼不是江師兄帶隊？”

傅書白正要回答，卻聽程珂替他答道：“師兄帶的是醫務科的隊。”

傅書白立馬睜大了眸子，他剛想說的其實是他也不知道。

卻沒想到江時賦也參加。

賀然此時也說出了傅書白所想：“也對，江師兄是汪教授帶過的嘛，理論技能想也不用想啊，肯定紮實。當然帶領導隊伍啊。”

傅書白、程珂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這時說起江時賦，傅書白又一時覺著有點惆悵。

“哎，我怎麼覺得對師妹，好像還是那種感覺啊。”傅書白有點掙扎地開口，他有點承認，自己在感情上，確實不大開竅。

賀然擰著眉，有點兒錯愕：“細說說。”

傅書白放沉了聲音：“就是，感覺還是平時那種啊，沒有......心跳加速。”像曾經好幾次那樣，面紅耳赤，欲蓋彌彰，或者丟盔卸甲奔潰而逃。

賀然、程珂聽了，對視一眼。

傅書白見他倆視線中似已有結論，忙上前請教：“你們覺得？”

賀然道：“時間久了。麻木了。”

程珂雖也點點頭，但倒是有點不同：“大家太熟了，真真假假的話也說了不少。真要追了，怎麼追，如何追，是喜歡還是別的什麼......”

程珂難得認真，抬起頭來看傅書白。

傅書白一怔。

倏而也收起神色，黯淡道：“那可能就是我的問題吧。”

兩人說完了閒話，抱著資料回科室加班去了。

傅書白立在原地，狠狠摒住心神。

等再次睜開眼睛，他腦海裡已把最後一絲屬於江時賦的印象拔除了個乾乾淨淨。

卓欣欣蹦蹦跳跳走近了，兩人一同下樓去。

·

今天兩人決定去吃一家位於主城區的私房菜。

傅書白行為舉動頗為老道熟稔，這家餐廳他之前和父母常來。

兩人坐定，點了幾個招牌。

卓欣欣看來很喜歡這裡，覺得餐廳的氛圍感很好。中式餐廳，佈置著民國時期的樣式，餐桌是布藝流蘇墜子檯燈，花色布面的餐桌，紙巾亦是裝在講究的鎏金銅口綢面盒中。

傅書白笑道：“師妹，你喜歡來，咱以後可以經常來。”

卓欣欣捂著嘴笑：“把賀然他們喊上嗎？”

傅書白笑：“可以。等咱倆確定之後。”

卓欣欣忽收了神色，緩緩道：“師哥，你說的是真的？”

傅書白視線停在卓欣欣臉上，他心中突然有絲不安，不忍，和不知為何有種想後退逃離的衝動。

卓欣欣身高大概一米六七，不矮，只是和他們經常走一起，就顯得矮了。

臉頰白皙透亮，五官亦是精緻柔和，一張小小的圓臉現在也比讀研時尖了不少。

卓欣欣其實很漂亮。

但是，傅書白想，好像再怎麼漂亮，我卻覺得還是沒有那個人好看。

可是，確實應該是喜歡師妹的。

不然，他先前說了那麼久。

他也反覆在心底問了自己那麼久。

傅書白一抬頭剛想回答，視線無意中放遠，卻見一個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身影進了來，身邊還有一個長髮的女人。

傅書白還沒看清女人的面容，她就被服務員引到桌旁。身旁的男人幫她拉開椅子，她坐下了。

她坐下時背對著傅書白。

她背影優雅，一舉一動好像都有種別樣的氣息。

傅書白心中突湧起一陣潮氣，他自忖道：是的，江時賦大概喜歡這樣的女人。成熟，優雅，魅力十足。

卓欣欣似乎也發現了，回過頭順著傅書白的視線望去：“啊，是師兄！”

“他在約會！”卓欣欣說完，便立刻回過頭。

因為此時江時賦也抬起頭，無意中朝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傅書白也回過神，收回視線，看向卓欣欣道：“欣欣，你......”

卓欣欣扯開唇角：“沒事，我已經都要調整好了。咱們明天去了院裡，偷偷問問他，是哪個科的美女。”她認為這個女生肯定是本單位的。

傅書白又送過去一眼，卻見江時賦正在與服務員講話，他邊說邊不時看向對面的人，似在徵詢意見。

片刻後，終於達成一致，服務員點頭去了。

江時賦回過頭，微笑著給對面的人說著什麼。

這樣的微笑，是傅書白很久沒有再看見的。

剝離了那層溫和有禮的假面，是真正的有生活氣息的江時賦。

傅書白給卓欣欣點點頭：“就是，瞞著咱那麼久，原來藏了這麼深。”

他們的餐品已上來，傅書白殷勤地拿起公筷，給卓欣欣夾了一塊金玉蟹黃攢秋膏。

名字聽著上等，其實原材料也就是魚籽加蟹黃、蟹肉。

卓欣欣咬了一口，捂著嘴道：“想起了那年咱們去津湖吃的大閘蟹。”

傅書白點點頭，看向卓欣欣：“有空咱們再去。”

那時候他們一群人，趁著假期，五六個一起去津湖騎車，跟著下湖撒網，然後吃上了人生中最新鮮的一次清蒸大閘蟹。

從水底撈上來到餐桌，不超過半小時。

他在心底又一次問自己，就是有這樣那樣一些過去，他才知道好像他與卓欣欣在一起，很放鬆，很自在。

所以他覺得，他可能就是喜歡這樣的。

他又一次抬起頭，懷著溫柔的目光打量卓欣欣。

可是視線，不由自主地放遠了去。

他的視線與江時賦的，意外相遇。

傅書白心中一窒，好像被人抓到了什麼現行似的，可是，他好像突然也想看看對方的反應似的。

心中頓時有各種他也說不清的原因糅雜在一起。

於是他的目光依舊停在江時賦的臉上，去看他那雙曾像旋渦一樣即將要把他陷進去的眼睛。

視線糾纏，好像中間有根看不見的絲線，一頭扯著這頭，另一頭，都在各自的心裡，又輕又快地跳動著。

傅書白只覺心跳又默默加快了些，一聲一聲在叫囂著什麼。

他看著江時賦也在看他。

兩個人都像是很久沒見了，用視線在空中繪畫對方的樣子。

江時賦先收回了視線。

傅書白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嘴角略起一個稍彎似隱若現的幅度。

傅書白拿起手機，給他發了訊息。

小書包：師兄，約會？

路回山月斜：你專心約會。

傅書白看過去，江時賦正把手機收了起來，放進了口袋。

他沒再看他，開始與對面的女伴說起話來。

傅書白如同喝了一大口清火茶。

清涼，微苦，又有點發酸，餘味不僅沒有回甘，反而還有種澀澀的苦橘味。

傅書白開始回想起這段時間，江時賦真的貌似很久沒有和他像以前那樣說話了。

輕鬆地，隨意地，戲謔地。

好像心裡莫名空了一大塊。

一頓飯傅書白吃得發苦。

吃完飯兩人從另一邊走了，傅書白沒有再看江時賦一眼。

這裡離卓欣欣家住得近，兩人便決定走回去。

卓欣欣一面走，一面談著些大學時候的事情。

“哎師哥，你本科時候好出名！好像追你的人挺多的，你那時談了幾個？”卓欣欣在步道上又折過身退著走，笑著問他。

提起那個時候，傅書白還有點話可說：“滿打滿算就一個。後來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分手了。”

“沒有想過再談？”

“感覺沒什麼意思啊。”傅書白想了想。

而提起接下來，傅書白就沒話想說了：“讀研還有點期待！結果，你也知道了。”他翻了個白眼。

卓欣欣又捂著臉笑起來：“其實宋書沅後來還問過我。不過我那時還以為你喜歡......後來聽說院裡好幾個都默默打消了找你要聯絡方式的念頭。哈哈哈哈哈哈！”

傅書白聽得一臉黑線，他再次嘆氣：“我的桃花運都被程珂斬斷了。”

卓欣欣再次大聲笑了起來。傅書白幾步上前，兩人再次並排。

夜色昏暗，路燈暗沉。

傅書白看著卓欣欣，想，是不是現在該牽手了。

可是，他的手在外套裡握緊了。

仍舊拿不出來。

他腦海裡只想著那一隻手，白皙修長，細韌，骨節分明。

還有他無意中觸碰到的時候，心中那種心驚肉跳、慌里慌張又莫名興奮期待的錯覺。

還有那個人。

現在又跑到了他的腦海裡。

那個人，好像佔據了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

傅書白心中百念，看著卓欣欣，最後終於說出一句話來。

“看著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