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們出獄那天,是一個大晴天。
安寧和小玉天還沒亮便等在了大理寺的門口。
一群人相攜著走出來的時候,太陽剛好衝破對面屋簷的遮擋,將每個人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等適應之後,齊齊抬頭去看天際那一輪太陽,淚眼迷濛。
安寧和小玉也是邊哭邊笑,衝了上去,也不知該先抱誰,索性,一大圈人,團團擁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這時,安寧無意間抬頭,便瞧見了不遠處一晃而過的一片衣角。
容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問她:“怎麼了?”
“是伍姨。”
她來接她們出獄,卻面都沒露就走了。
容姨眸光微閃,隨即笑著摸了摸安寧的頭,道:“聽說你給我們準備了洗塵宴,快帶我們去瞅瞅,好久沒有大魚大肉了,今晚得好好慶祝。”
安寧大手筆地包下了一整座酒樓。
五十九個人湊了八桌。
大家安靜地坐著,垂眸盯著面前的酒杯,都沉默地沒有說話。
上一次相聚還是在中秋夜,原本大家都整整齊齊,如今,竟然少了一小半的人。
氣氛有些凝重。
安寧見大家表情不對,趕緊端著酒杯,笑著道:“恭祝姨姨們重獲新生,來,一起舉杯,我們乾一杯!”
眾人默默地舉起了酒杯,動作統一地將第一杯酒澆到了地上。
安寧唇邊的笑頓了頓,她努力大睜著眼睛,不想在這個團聚的日子流淚。
她一哭,其他人肯定都會跟著哭。
這時小玉站了出來,笑著道:“姨姨們,要開心一點啊,以前你們看著我和寨主長大,如今,還要看著我肚子裡的娃娃長大呢。雖然只得一個,但我和寨主以後會再努力多生幾個的,這樣你們就不愁沒事做啦。”
小玉嬉笑著,故意賣力地挺了挺自己的肚子。
姨姨們這才漸漸有了笑容,坐下來開始動筷。
一場宴席,大家推杯換盞,喝到最後,大家還是哭成了一片。
安寧心有不忍,一個人悄悄躲到了外面,吹著冷風,任淚肆意地往下流。
她躲在角落,將拳頭伸進自己的嘴裡緊緊咬著,抱著膝蓋,哭得無聲無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突然,天空一道焰火炸開,接著,無數的焰火次第炸開,天空中綻放出了五顏六色的花朵,絢爛奪目。
街道上又熱鬧起來。
哦,她差點忘了,今兒個是除夕,過了今日,又是新的一年呢。
姨姨們也被這聲音吸引,相互攙扶著走出了屋子,扶著欄杆望向天空。
容姨輕輕拍了拍安寧的肩膀,看了眼她紅腫的眼睛,道:“聽說你給我們每人都準備了很多銀子,今晚便分了吧,明日之後,我們便各自找地方落腳。娘子寨,也該散了。”
安寧錯愕地盯著容姨,道:“容姨,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想要散的意思。”
“是該散了。這也是你孃的心願,我們這群人,再聚在一起也不合適,只有我們散了,皇帝才能真正安心。”
安寧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容姨卻指著街道上的一輛馬車和一隊人馬道:“那是國公府來接你的吧,他們等了很久了,你快去吧。”
安寧垂眸望向樓下的馬車和馬車旁站著的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緩緩地別開了眼。
“我不去,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安寧,沒有人是你的責任,你該去過你自己的生活了。”
“容姨,你們又要拋棄我嗎?”安寧剛止住的淚水又有往外湧的趨勢,她覺得她上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陣子哭得多。
容姨愛憐地摸了摸她的發,道:“真正的拋棄,是心底的拋棄。我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的,即使我們以後再也見不了面。但是如今,你還有你該做的事情。你爹孃的遺骨,該遷回來,你是他們唯一的血脈。”
安寧又抱著容姨哭了好久好久。
……
三個月後。
小玉臨盆在即,安寧將她拘在院子裡,哪裡都不准她去,只准在小院裡被侍女攙扶著慢慢散步。
安寧也在一旁耐心地陪著。
“聽說你給朝廷畫了一批武器圖紙?”小玉斜眼晲她。
安寧垂著腦袋,跟著小玉的節奏慢悠悠地走著,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你傻不傻,要是養大了皇帝的野心,開始東征西戰怎麼辦?”
安寧搖了搖頭,道:“只是提升了現代的冷兵器裝備。如今大沅國庫空虛,皇帝也膽小,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之所以想著增強戰備,是因為到今年,我爹與臨國簽下的停戰條約便到期了。”
她爹護了大沅二十年,雖然心裡不願,她還是得接著護下去。
“只是自保,不會開戰的。”
“那我昨日見你畫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叫什麼大炮來著。”
“這個啊……這是我答應別人的,嗯,算是報酬。”
“哼,給沈相的吧。雖然他救了姨姨們,但不代表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安寧笑著捏了捏小玉的臉,“我知道。但……他是一個好官。”大炮的圖紙捏在他手裡,她相信他不會亂用。
“那礦呢?”
安寧輕嘆一聲,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礦,如今,也是時候交出去了,原本就不是她的東西,捏在手裡也沒有任何意思。
只是,宋姨和伍姨還是沒有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盛京。
她心裡有些不安。
她道:“等你平安生下孩子,到時候我會親自帶人去,將這礦交出去。”
“可不能白交,至少得給你封個郡主公主什麼的。”
“誰稀罕。只要你們過得好,我便滿意了。”其實她也不是無所求的,她想要盛世太平,想要自己愛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但她做不了這大沅的主,但是有人可以。
下午,安寧拿著一卷圖紙去了宰相府。
沈濯依然一臉溫和,淺笑著替她斟了一杯熱茶。
安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沈濯,你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沈濯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滾燙的茶水便這麼溢位濺在了手背上,他卻一動未動。
他垂著眸,靜靜地看著桌面,眼尾似乎有些微的紅。
半晌,他道:“多謝誇獎。”
聲音很輕,帶著些啞。
“你曾說,你願以你之軀,拾起我十分信任。如今這信任只拾起了五分,還有五分,恐怕得用一輩子去拾了。”
說著,她將圖紙緩緩地放到他的面前。
“這是大炮的圖紙。我不願用這些東西去改變這個朝代,所以這個東西交給你,只是以防萬一。這江山,我爹、我娘、我外祖父他們願意守護,所以我也願意幫他們實現這個願望。你知道我要什麼。”
沈濯目光緩緩移到那圖紙上,沒有開啟,卻是淺笑著點了點頭。
他垂著眸子,眼睫輕輕顫動了片刻,而後,鄭重承諾:“放心吧,我能做到。”
而此時的安寧,還不懂,他這句承諾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