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葉冰裳,盛國柱國將軍葉嘯長女、大長公主之長孫女,如此身世,還算顯赫吧?
自嘲一笑,我對上鏡中蒼白的臉,舉著凍的僵硬的手梳頭髮。
屋裡冷的雪洞一般,一絲炭火氣也無,身上裹著厚被子,我還是忍不住發抖。不過發抖是件好事,一身零星的肉抖起來,起碼還能驅散一些寒氣。
“小姐,我...我回來了。”
小慧進了屋子,趕緊又將門緊緊關上。她先跺了跺腳,這才一口氣跑到我身邊,“小姐,奴婢拿了兩床厚被子來,他們終究是不敢讓咱們凍死的。”
小慧洋洋得意,我不由得嗔怪一眼,“不過兩床被子而已。”
小慧撇撇嘴,一骨碌爬上了床,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她的懷抱也不大熱,可她剛在外面跑回來,比起躺了一天的我還是好多了。
其實我也不總是過這樣的日子的,好歹也是大家小姐,就算我是庶出,也不至於如此苛待。可壞就壞在我有個嫡妹,她處處看我不順眼,時時找事。
這次明明是她推我入水,結果著涼生病,反倒連累的我這個受害者被遷怒。她可以錦衣華服、御醫環繞,我卻只能龜縮一旁,連下人也不如。
祖母嘴上不說,實際也是惱我的,所以默許了我那嫡妹院子裡的人剋扣我的炭火、搜刮我的銀錢。
反正我又不會死!
說來也好笑,從小到大,不是推落水就是下藥,可我居然毫髮無傷,反倒是嫡妹次次反噬自身。次數多了,她不僅不引以為戒,反而變本加厲,簡直是心理變態。
哎?我怎麼會說這個詞呢?不過形容的分毫不差,她的一定是個變態。
在心裡罵了一會兒,身體也漸漸回暖,我舒服多了。
小慧靠在我的肩膀累的睡著了,我卻操心起另一件事來。我的月錢被婆子找藉口拿走了,說是給我找大夫買藥去了,買回來的卻是涼藥,可我是風寒啊...
罷了,再心疼那些銀子也無用,最要緊的是每逢初一十五我必要出門施粥,如今沒了銀錢,我那粥棚怎麼搭的起來?
倒也不是我菩薩心腸,只是我若不這麼做,只怕在將軍府被人欺負死也無人知曉。眼下好歹都城的百姓都知道葉家大小姐每逢初一十五必要施粥,萬一一朝不去,葉府總得拿出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如此想著,我心裡好受了一些,起碼我不會悄無聲息死在葉府後院,起碼那些領了粥的百姓會在心中感念我。
忍不住幻想了一下眾人擁戴我的場面,小小的得意了一下,我才將眼睛放到了眼前。
慘了,這鬼天氣還下雪,根本不是書中寫的什麼“雨雪霏霏”的美景,簡直要將人凍死了。
不成,我得想個辦法,不然今天不被凍死也得被餓死。
我那嫡妹還未醒嗎?只要她醒了,我這次的危機就算是過去了,葉家也會正常給我供給。
如此想著,我便坐不住了,輕輕推了推小慧,我們哆嗦著準備去我祖母房裡探探情況。
天可憐見的,我在府中如此不受待見,除了和我一起長大的小慧,幾乎無人可用,想要知道什麼訊息,只能自己去探聽。
到了我祖母院外,僕人們倒是沒攔我。聞著屋內的飯菜香,我好懸沒有當場擂起鑼鼓來。借咳嗽之機我掩袖趕緊嚥了幾口口水,萬一一會兒丟人就不好了。
我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可不能壞了印象。其實我本性應當還要再活潑一點的,不過這該死的嫡庶之分壓的我喘不過氣來,便也漸漸養成了這副性子。
不過也很好,至少心懷善意的人見了我這樣子都很喜歡。
層層通傳後,我抬腳進了屋子。一踏進這裡就感覺很不一樣了,果然是大長公主的院落,就是比我那小破屋子暖和的多。
祖母摟著我那嫡妹親親熱熱的說著話,一見我來,臉色先沉了三分。嫡妹佯裝要道歉,果然祖母將她一把按下,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冰裳還病著呢,別過了病氣給你。”
我那嫡妹葉夕霧果然只是愧疚了看了兩眼,然後從善如流的坐下了,一句道歉也無。
咦?她剛剛的眼神是在愧疚?為什麼?
我渾身一陣寒意,總覺得她在打別的壞主意。不過來不及想了,方才祖母的眼神我明白的很,於是溫聲道:“道歉就不必了,那是看輕了我們姐妹二人的情分。”
祖母滿意點頭,葉夕霧一臉解脫,其餘人不聞不問。
很好,我早已猜到會如此了,但我還得裝著難過,還得是那種裝著難過卻又不想讓人看出來的難過。
這個分寸的把握我已很熟練了,此刻只要安靜的在一旁吃飯,凡事慢三拍即可。
這是我從小鍛煉出來的經驗,若是讓葉夕霧覺得她的欺辱不能令我在乎,那她就會想出更加折磨人的戲法兒來。與其將來更加難堪,不如就此打住。
我與小慧對視一眼,安靜的坐在一旁吃東西,對葉夕霧與葉家人之間的親人不為所動。一邊熱鬧親密,更襯得我孤單蕭索,這樣總能令她滿意了吧。
趁著他們不注意,我又悄悄藏了幾塊糕餅在手心,與小慧交換了個眼色。
一頓飯畢,葉夕霧比我想象中要安靜許多。難不成是病的重了?我抬眼看去,只覺得奇怪,她怎麼不像她了?
不過那不關我事,不對,難不成她憋著更壞的招數?
心裡七上八下的,重新上的香茗我也沒心思細品,填飽了肚子就匆匆回去了。
果然葉夕霧好後,我院子裡的東西也不再短缺,之前缺的碳火、月錢等等,再次回到了我房裡。
“先前幫大小姐整理的東西已經弄好了,這就給您擺上。”
還是這僕婦,同樣的理由從我有記憶起一直用到現在,連改也不曾改,可是我已經長大了,一下就能聽懂其中的敷衍。
我不能說什麼,笑著點了點頭,任憑她們將屋子堆的亂七八糟。
罷了罷了,深吸幾口氣,我硬是將不甘壓了下去。
第二天就是十五,我點了點梳妝匣裡的銀錢,長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還夠。
小慧皺著她的眉頭控訴我,“小姐,這些錢花了咱們下半個月怎麼過啊?”
“下個月當然有下個月的過法,那六殿下對我格外上心,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離開這裡了。”
這些隱蔽心事,我除了對著自己講,也就只能和小慧說說了。
小慧也是一臉喜氣,絲毫不覺得我一個庶女肖想皇子是多麼痴心妄想,“咱們小姐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終於有人見到了小姐你的好。”
我沒有小慧那般樂觀,可是蕭凜對我實在不錯,我生出幾分痴望也實屬正常吧?
第二日一早,我早早到了粥棚準備,蕭凜下朝時,我已經開始施粥了。
蕭凜一個皇子,他的到來比我更加惹人注目。他前呼後擁,金尊玉貴,站在他旁邊受著眾人的擁簇,我也有了些與有榮焉的感覺。
誠然這有些虛榮,可我喜歡這樣的虛榮,這是我自出生起就從未享受過的尊重。
蕭凜看著我的眼神總是那樣深沉,可我總覺得他在透過我看別人。可等我想去探究時,他的目光裡又只盛滿了我。
我不大想去追究背後的東西,因為我害怕會失去一個對我好的人。可若是不追究,萬一這份忽視將來會害了我呢?
不確定、又忐忑,我極力裝作天真無知,生怕被他看出來。
蕭凜似乎察覺了,他很溫柔的對我說,“別怕,這次我不會再讓你獨自一人面對惶恐,一切有我。”
他怎麼知道我時常惶恐?我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曾長久的屬於我。不是被葉夕霧搶去,就是被她毀去,久而久之,我學會了萬事不去計較,也不去在乎,這樣便會好受一些。
我二十來年的人生裡,除了小慧,大約一無所有了。
施完粥,我與蕭凜並步走在一起,他與我談論詩文,聊我最近過得怎樣,他似乎有意讓我放鬆,卻令我更加惶惑。
回了葉家,我以為兜頭過來的會是葉夕霧的打罵,誰知後門處靜悄悄的。小慧先進去給我探路,末了也奇怪的小聲嘟囔,“二小姐真不在?”
葉夕霧狂熱的迷戀蕭凜,若她知道我與蕭凜走在一處,必定會發瘋一般找我“報仇”,今日倒是奇了,她居然沒在?
一路小心翼翼,我毫無阻礙的回了房間。
小慧一臉劫後餘生,“小姐,看來這二小姐真是轉了性子了。”
我點點頭,這當然是天大的好事。我得了蕭凜喜愛,說實話我是高興的,更是有些暗喜。
可是如今葉夕霧不再找事了,是真的改變了?不,不會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一定會有別的算計。
小慧溜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她說,“如今二小姐正在罰姑爺跪冰面呢,估計是顧忌不到咱們這兒了。”
作為長姐,我年過二十還未成婚,家中也有長子,卻偏偏是身為妹妹的葉夕霧最早成婚,這必然是有緣由的。
實際上是葉夕霧預備給我下春藥,想要將我送給一個肥頭大耳的權貴“享用”,誰知東窗事發,竟是她摟著質子滾作一團,因此兩人匆匆成婚了。
看來她有了新玩具,暫時不會來對付我了,那我趁機嫁出去,豈不是能永遠擺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