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存了嫁人的念想,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羞恥,更何況葉家對我來說猶如虎狼窩,若是能跳出這深坑,我有什麼不能做呢?
從這天起,蕭凜時常會關心我,也不太避著人。無論什麼詩會、遊園,總會想盡辦法帶上我,在眾人面前毫不掩飾對我的特殊。
被人簇擁的感覺太好了,我忍不住有些沉迷。
可心裡也總在忐忑,他喜歡我什麼呢?從眾人口中的稱讚可得知,美麗的容貌不是我自己的臆想。
大約是我長得不錯,人又卑微,所以他憐貧惜弱吧。聽聞他人品極佳,想必對我這樣的人也是抱有更多的同情的。
我忍不住去探聽更多與他相關的事,比如葉夕霧對他的狂熱、比如他對敵國質子澹臺燼的照顧...
哦對了,最近澹臺燼也很奇怪,自從蕭凜開始對我好,他便也開始注意到我,即便我曾經對他施加善意,也絕不至於讓他入心,所以他在幹什麼呢?
蕭凜送我一支玉簪,他便送上親手雕刻的木簪;蕭凜送我錦緞繡袍,他也送我陳年的舊衣裳...
我自然是拒絕了的,不說澹臺燼如此奇怪的行為,就是他的身份我也該遠離的。
澹臺燼是葉夕霧的丈夫,我的妹夫,敵國的質子,無論哪個身份都不是我該招惹的,所以我悄悄遠離了他。可又不能太過疏離,萬一被他識破惱羞成怒又是一樁麻煩事。好在求生多年,我早已知道何種姿態最讓人心情舒泰。
一來二去,京中便有了我和蕭凜的傳言。我既欣喜又不安,因為我那遲鈍的父親和祖母終於注意到我了。
“六皇子看上了冰裳?”
祖母屋內,她高高在上俯視著我,似乎是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得了蕭凜喜歡。
“冰裳不知,六皇子身份貴重,孫女不敢肖想。”
祖母語重心長,“哼,你知道就好,六皇子是嫡子,又是逍遙宗的弟子,將來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我家囡囡配他倒還使得,你只是庶女,未免有些不配。”
父親也附和道:“是啊,咱們家是柱國將軍府,清宇又鎮守邊關,多少是位高權重之家,萬一惹得皇上忌憚,那就是滔天的大禍了。”
祖母狠狠跺著柺杖,“是啊,平時你倒是不聲不響,你可知如果被皇上忌憚,對於葉家來說意味著什麼?更有甚者,你和六皇子的事兒傳的滿京都都是,你要我們如何做人?真是丟臉。”
胸口極速跳動著,我長長吸吐氣息,才能略略平下那股子不甘。
丟臉?那葉夕霧傷風敗俗,早就讓葉家丟盡了臉面,如今我不過得了一個皇子的喜歡,竟至於讓他們丟臉?究竟是我丟臉,還是我越過了葉夕霧讓他們心裡不快,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都是一家子姐妹,僅嫡庶二字,雲泥之別。哪怕我不曾做錯過什麼,這重身份已是我永遠也逾越不了的坎!
“今日起你不要再隨意出門了,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我們總不能裝作一無所知。”
祖母輕蔑的瞪著我,那高高在上的態度,讓人恨得牙癢癢,我咬唇忍了下來。
“是。”
祖母突然話鋒一轉,“我得進宮一趟了,總不能眼見著葉家因為你而起了什麼波瀾。”
你看看,你看看,我什麼都未做,便已然先有罪了。
我忍著氣回到了自己院落,卻被告知蕭凜來了。
來不及擦拭淚痕,蕭凜已然闖了進來,我大吃一驚,忙避到屏風後。
“六殿下…”
不開口還好,一張口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嗓音乾啞,說出的話也沒了底氣。
蕭凜似乎很擔心,他說,“我都知道,你不必憂心,一切有我,我不會重蹈當初的覆轍。”
什麼?我顧不得傷心,只覺得奇怪,覆轍?什麼覆轍?
想了想,我決定試探一番,“殿下知道了什麼?又要做何打算?”
蕭凜道:“我會娶你做我的正妃,此心無二。”
心臟猛地抽搐一下,彷彿他丟了一顆碳火在我冰冷無垠的心房。
我咬唇忍住酸澀,“父母之命不可違,殿下先回去吧,為著你我的親近,已是惹的家中不快了。”
蕭凜頓了一下,也許是在思考,末了他道:“你放心,這次絕不會了。”
又是這樣的話,我總感覺蕭凜是在透過我補償著什麼,也許是他不可得的人?
我不想深究,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
“嗯。”我應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這才從屏風外看了他一眼。
小慧高興道:“小姐,有六殿下護著您,咱們可從此不用受氣了。”
我勉強支起笑容,我知道不會那樣簡單的。
也不知道蕭凜去說了什麼,不久後一道聖旨就降臨了。
下人來叫我時,小慧興奮異常,“小姐,從此咱們可翻身了。”
我也是欣喜不已,只是我的欣喜中還夾雜著一絲惶恐,我害怕這只是曇花一現,更怕會失望。
我穿戴整齊,鄭重其事的到了前院。
“…冊爾為宣城王側妃。”
我一頭霧水,蕭凜不是要娶我嗎,怎麼變成側妃了?
腦袋嗡嗡作響,我無法思考了,周圍都是慶賀聲,我一句也聽不見,只知道我的心沉沉的落了下去。
目光轉動時,我看到了祖母暗含警告的眼神,我一下就明白了。
彷彿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想到了我那庶妹說過的,只要她一句話,我就永遠只能做婢妾。
祖母真肯為了她如此嗎?
我的心徹底涼透了,原本沒有家人疼愛也就罷了,連我自己找出路也不能夠嗎?原來一直以來的期許,只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
祖母見我不答話,冷哼一聲拂袖離去。我低垂著頭,心中難受,只能默默忍耐。
我心頭髮堵,蕭凜的承諾沒有用,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會如何解釋,他會說,“冰裳,父皇他威脅我,我沒有辦法…”
我不想聽,我全都不想聽。妾室、庶出四字猶如鈍刀割肉,生生剌著我的靈魂。
毫無意外,我又病了,不過這次由於賜婚的原因,我得以及時有大夫治療,下人們對我也畢恭畢敬。
可我不想待了,在葉家的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於是三天後,一頂小轎將我抬進了山中的寺廟休養。
這裡是聖女廟,也可稱天帝廟,只不過女修士所居之處,人們更願意叫聖女廟一些。
山中清幽,在聖女廟內的我莫名安心,這天我跟著修士唸完了早課,回去路上偶遇了一位“仙子”。
她美麗非凡,周身靈氣逼人,又是修士打扮,所以我猜她是位得道高人。
“終於找到你了。”她說。
我一見她就心生好感,於是也就沒計較了她的言語。
“我剛唸完早課,小師傅是來找我的嗎?”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彷彿我哪裡做的招笑一般。
“你這樣子,我還真不習慣。”
我乾笑了兩聲,心中快速思索著,她看著我,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是她,卻又不是她。”
我突然起了強烈的好奇,“小師傅說的是誰?”
“一位故人。”
“與我相似?”
小師傅看了看我,“一模一樣,不過她是得道成仙的修士,你是凡人小姑娘。”
我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什麼,心中一片苦澀。
她是這樣,蕭凜也是這樣,原來我不過是他們睹物思人的“物件兒”。
小師傅看完了,她告訴我說,“你那未婚夫並非良人,他將來很有可能會對葉夕霧動心。”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對她也起不了慍怒的心思。
我只覺得無力,深深的無力,所以我否認了,“小師傅還請不要亂說話,夕霧已經成婚,我的婚事也已有了著落,不會再更改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若將來有一天他真的變心了,我也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小師傅側頭看著我,有些憐憫,“無所謂,今後你會是一切坦途的,從前欠你的,以後都會還給你。”
我簡直莫名其妙,也是神經了才會聽她胡說八道。
“多謝吉言,告辭。”
我匆匆離去,再多待一秒我可就裝不下去了。
“你有難題,就來聖女廟找我。”她匆匆喊到。
我背對著她擺了擺手,“多謝。”
這次回去以後,我開始整宿整宿的做噩夢。在夢裡葉夕霧改好了,成了另一個人的樣子,她還會畫符捉妖、她還活潑開朗?她還把從前圍繞在我身邊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但那些我都不在乎,直到我的丈夫因為一個夢而變了心…
猛的驚醒,往往時間還在半夜,我又得苦勸自己很久,才能慢慢淡忘下去。
我一邊順從著所有的指令,一邊思考如何解脫。
也許,也許沒有蕭凜,我自己也可以活出另一番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