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有京城所有六品以上官員的資料,有的詳細有的粗略。結合賬本和信件,她梳理出了一張關係導圖,也整理出了先後的次序。
她的暗衛同陸暹的暗衛是混著用的,不過眼下大部分暗衛都被調去京城保護陸暹,以及削減陸晟的勢力。留在甘塢城的,基本都是她自已的暗衛。
有些事情,須得儘快去做。
等陸暹回來了,她就會束手束腳。
她寫了兩封信封好,傳來兩名暗衛,讓他們各自送到京城去。
陸晟暗地裡給焉支人遞了陸暹重傷的訊息,北境的焉支人不確定訊息的真偽,因而悄悄派了人往北境試探。
香梨在第一時間就收到了訊息,說是境內有異動,懷疑是焉支人派來的探子。
她彼時還在養病,沒有精力處理這些人,便全權交由蘇絳來辦。
陸暹不在,香梨病重,軍中執掌軍務的人就是蘇絳以及副將軍等人。
蘇絳也不負所托,在沒有驚動百姓的情況下,秘密將那些探子都處決了,還順藤摸瓜揪出了一個藏於北境多年的情報販子。
等焉支人打算派出第二批探子時,休養多日的陸暹終於返回了北境,直接以雷霆手段鎮住了所有蠢蠢欲動的勢力。
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受過傷,焉支人又損失十多名探子,只當自已被陸晟擺了一道,從而記恨上了他。
陸暹又花了兩天的時間處理軍務,才有時間回宅子。
蘇家的人基本都在外面做事,宅子裡除了丫鬟僕從們,只有香梨和蘇暢言兩位主子在。
他直接走進主院,瞥見一抹倩影,唇角勾起剛想喚她的名字,卻在下一秒看見蘇暢言捧著她的手!
“你們在做什麼?!”他震怒,大步走過去。
香梨單手托腮坐在桌邊,蘇暢言低著頭捧著她的手指,正仔仔細細地給她塗鳳仙花汁。
香梨還未回頭,手腕就被人攥住,接著整個人都被拽了過去,砸進一個帶著皂角氣味的懷中。
“唔——”她不滿地痛呼,想要抽回手腕。
陸暹下意識鬆開了她,對著蘇暢言怒目而視:“表兄,請你自重。”
蘇暢言站起身,並未因陸暹的憤怒而退卻,反而關心起他來:“阿暹,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陸暹皺眉,感覺一胸腔的火沒處撒,不情不願地道:“大好了。”
“那就好。”蘇暢言笑笑,語氣溫和道:“我們一直很掛念你,見你平安回來我們也放心了。”
“……”陸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他低頭,想在香梨的臉上找到某種情緒。
可惜沒有,香梨正對著陽光欣賞自已的指甲。
注意到他的視線,香梨坦然地與他對視:“你害我食指和小指的指甲染壞了。”
陸暹的視線自然地落在她粉嫩嫩的手上,其中八個指頭都用布包住了,只有左手食指和小指的指甲暴露在外面,鳳仙花的花汁染到了指腹上,顯然是剛才他那一拽導致的。
“我給你染。”陸暹擠開蘇暢言。
“你會?”香梨質疑道。
陸暹信心滿滿道:“你告訴我如何做就是了,這有何難?”
香梨坐下,將左手遞了過去,他緊張地捏住她的指節,感覺到指腹下的骨節不可思議的纖細,彷彿他稍微用點力就能將其折斷。
他屏住呼吸,放輕了力度。
香梨也不會染指甲,是蘇暢言從書中翻來哄她開心的,於是教導陸暹的責任落到了他身上。
兩位郎君一個坐一個站,一問一答語氣都很正常,但氣氛總有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仔細聞,似乎能聞到淡淡的硝煙味。
陸暹舞刀弄槍指點江山在行,染指甲著實笨拙,不僅沒有將香梨指腹上的花汁擦乾淨,還將顏色弄花了,指甲上的顏色十分不均勻。
香梨冷臉瞪他,他自覺理虧,說讓人給她打造一副金鑲紅瑪瑙的指套,定然比鳳仙花的花汁好看。
香梨呵呵一笑,指了指院門讓他出去。
陸暹不敢觸她黴頭,只是臨走前也把蘇暢言喊走了,絕不再給二人獨處的機會。
香梨洗掉了手上的花汁,指甲上只留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看著也十分可愛,顏色花了也不太看得出來,她還算滿意。
院外,陸暹和蘇暢言沉默地走在小徑上,再也不復香梨面前和睦的相處。
走得足夠遠了,陸暹才停下腳步,神情冷鷙地望向蘇暢言。
蘇暢言也站定,率先開了口:“阿暹,我心悅梨兒你不會看不出來的。”
陸暹深吸一口氣,道:“是,我看得出來。在放你們回來時,我就在想你會不會趁機接近她,我不信你,但我總想著不過十多日的光景,我在京城盡心調養儘快趕回來,原來還是遲了。”
他呵了一聲,眼中迸發出勢在必得的光芒:“遲了我也不計較了,日後你離她遠一些。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喜歡江南風光,我會派人送你去江南府,日後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否則我也不確定我自已會做什麼。我不捨得傷害她,但是蘇暢言,我不欠你的。”
“我不會離開。”蘇暢言眼神異常堅決,他本不想激怒陸暹的,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道:“在你回來之前,梨兒選擇了我,我們——”
話還沒說完,陸暹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猙獰:“閉!嘴!”
僅存的理智讓他沒有下狠手,他將蘇暢言摔在地上,語氣森冷道:“我說了,先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日後你休想有再接近她的機會。”
“咳咳咳!”
蘇暢言捂著脖子咳嗽,那一瞬間的窒息讓他深刻體會到了陸暹的決心——他是真的想掐死他的。
但是,
他垂眸低笑,帶著一絲瘋狂的意味道:“阿暹,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防不住我,也攔不住她。”
陸暹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吹了哨笛,十多名暗衛很快出現。
“保護好軍師大人,我不想在她身邊看到閒雜人等。”
說這話時,陸暹是盯著蘇暢言的,這個“閒雜人等”指的是誰自然十分明瞭。
暗衛們領命退下。
陸暹也大步離開。
蘇暢言緩了許久,才從地上站起來,身上沾了不少草屑也沒有去管。
他返回主院,在院門前被兩名暗衛攔住了去路。
“蘇大公子,大將軍的吩咐您也聽到了,請您回自已的院子,不要讓屬下們難做。”暗衛道。
蘇暢言沒有動,他的視線穿過暗衛望向敞開的院門,希冀著香梨能聽到外面的動靜,過來帶自已進去。
然而——
“大將軍威風啊,派這麼多人來看著我,是見如今北境局勢趨於穩定,要殺了我這個軍師卸磨殺驢了?”
香梨清淡的嗓音自院中傳出。
蘇暢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暗衛們紛紛脊背繃緊,回身行禮道:“軍事大人,大將軍他只是擔憂您的安危才——”
“我自已沒有暗衛,需要你們來保護?”香梨冷哼,道:“我和大將軍培養你們這批人,可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同室操戈的,也不是為了讓你們在我和大將軍之間選擇一人效忠。日後大將軍再有類似的命令,可以來告訴我,聽明白了嗎?”
十多名暗衛現身,單膝下跪後應是,趕緊溜了。
香梨見蘇暢言還在那兒傻站著,勾了勾手指頭道:“跟上。”
蘇暢言覺得自已此刻簡直狼狽極了,想說自已或許應該梳洗一番再過來,撣衣服的手頓了頓,抿唇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臥房,丫鬟們在香梨的示意下遠遠避開。
“關門。”
蘇暢言依言關上了臥房的門。
“被打了?”香梨問。
他搖頭,道:“沒有,阿暹只是有些生氣,但還不至於打我。”
香梨捏著他的下巴,端詳他的臉。
蘇暢言垂眸與她對視,不做反抗。
“你哭起來一定很好看。”她道。
“要我哭嗎?”他彎下腰,將臉湊了過去。
香梨張開手掌,他便歪過頭躺在她的掌心,眸子純淨地眨啊眨。
他博覽群書自然不會是白紙一張,實際上,他理論知識極其豐富。
他不在乎陸暹的威脅。
他是個短命鬼,香梨的身子也不好,因而他貪圖的歡愉哪怕是片刻也好。
飛蛾撲火後化為灰燼落在火焰中央,於他這隻飛蛾而言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紗帳被放下,衣衫從床沿緩緩滑落。
郎君的衣袍和女郎的裙子蓋住鞋襪,堆疊在一處。
如玉般的指尖勾著女郎脖子後的細帶,纏著細帶勒住一圈又一圈。
“梨兒喜歡什麼樣的?”他低聲問。
微涼的肌膚與溫熱的掌心,柔軟的唇與啃噬的齒,清甜的梨香與冷幽的梅香,都無比契合。
“冷嗎?我替你暖暖。”他低下了頭。
香梨揚起脖頸,蒼白的臉頰染上薄紅。
她的手指被他握住,十指相扣而後逐漸收緊。
他的手腕壓在她的手腕上,透過薄薄的肌膚,兩人的脈搏似乎在某一刻同頻跳動。
他始終是溫柔的,目光捨不得離開她的臉,時時刻刻在意她的感受,直到她勾起唇角才剋制自已不再忍耐。
“梨兒,梨兒,梨兒……”
“我此生都不會如愛你一般去愛旁人了……”
“生生世世吧,許我一個生生世世的諾言可好?”
香梨輕呵出一口氣,掃興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他吞了下去。
“不說了,不許了……”他牽著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可憐又難捱地搖尾討賞:“梨兒,再疼我一些吧。”
青天白日的,除了臥房,主院裡靜悄悄的。
丫鬟們還沒靠近臥房就被裡面羞人的聲音嚇跑了,只得躲在小廚房裡燒水。
“到底還是被蘇大公子搶先一步了。”青衣丫鬟搖頭嘆氣,道:“其實我覺得大將軍人也是不錯的,就是不懂為何主子不喜歡……”
“主子喜歡誰用得著你懂?”紫衣丫鬟白了她一眼,“反正主子喜歡誰誰就是我們姑爺。待會兒抬水進去你們可仔細著點,我聽說一般這種時候主子們都是不喜歡被旁人瞧見的,我們進去的時候也得低著頭,免得主子們不好意思。”
青衣丫鬟捂嘴偷笑道:“哎呀我這點規矩還是懂的。你說,不知道大將軍得知會做什麼,會不會真把蘇大公子殺了啊?”
“想殺也殺不成。”紫衣丫鬟絲毫不擔心:“只要蘇大公子討了主子歡心,害怕大將軍?”
“唉,是啊……”青衣丫鬟露出敬畏的神色,喃喃道:“有主子護著,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又過了許久,臥房裡傳來叫水的聲音。
丫鬟們低著頭將水抬進去,兌了大半個浴桶的溫水後齊整地退了出去。
青衣丫鬟到底是沒忍住,臨出門前透過屏風瞧了一眼床的方向。
只一眼,就瞧見一隻屬於郎君的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她家主子纖細的腳腕。
那腳上的趾甲是豔麗的粉色,她記得,是前幾日蘇大公子替主子染上的。
她忙不迭地低下頭去,羞得滿面通紅。
待丫鬟們都下去了,香梨眯起雙眼,過了會兒抬起腳踩在某人的肩頭。
“夠了。”她道,聲音有些沙啞。
蘇暢言抬起頭來,用帕子替她擦乾淨,隨即想要抱她下去,被她拒絕了。
又一張帕子被丟到他臉上。
“擦一擦。”說完,香梨撿起外衣披在身上下了床,腿腳有些軟,但不至於無力到無法行走。
蘇暢言的視線落在她肩頭和小腿的痕跡上,等她繞過屏風進了浴桶,他才收回視線,擦掉了鼻尖和唇角的溼潤。
香梨洗完澡,丫鬟們另兌了一桶水給蘇暢言。
他是想留下過夜的,香梨拒絕了。
然後,他便說自已只佔一點點地方,說自已嚐到了甜的滋味,此時內心正惶恐著,只想待在她身邊哪兒也不去,還一再保證自已絕不會惹她煩心。
香梨見他還算乖巧,就沒有再趕人走。
吃過了晚飯,一個院子裡的消食,一個在榻上看書,互相不打擾。
等夜深熄了燭火後,香梨躺進被窩裡,說好只佔一點點地方的蘇暢言慢慢地將手伸過來。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鑽進來,與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