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局面有些僵,蘇暢言拂了拂衣袖,拱手作揖,給白太傅和白夫人問好。
面對蘇暢言,白太傅和白夫人的表情要和緩許多。
畢竟這是一位同自已小女兒一樣先天體弱的世家子弟,為人又上進,寫的詩文揚名京城,白太傅從前就很看好他。
蘇暢言受到了如沐春風般的關懷,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陸暹被冷落在了一邊。
他可憐巴巴地望向香梨,然而香梨正忙著同白清汝和白鷥回說話,連個眼風都沒給他。
寒暄了兩句,眾人去堂屋坐下聊。
郎君和女郎們分席而坐,不多時有下人們端上飯菜。
用完飯,白太傅和白夫人帶著白鷥回回了白府,白清汝留下跟香梨睡一張床,她似乎有不少話要同她說。
沐浴完,兩人熄了燭火躺在床上。
“你回來時我就瞧見了,你如今可是得償所願了。”白清汝揶揄道。
“姐姐現在給我慶賀就太早了,我所願的如今不過達成十之二三。”香梨面色沉靜,心中劃過一次次圖謀。
“……我是說陸暹。”白清汝哭笑不得,“我好幾次視線掃過他,他都緊盯著你。還有蘇家的那位公子,逮著機會也同你交談,他們二人定是都——鍾情於梨兒你!”
香梨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感情上的事,她輕笑道:“那就不必大驚小怪了。我這般優秀的女郎,誰愛慕我都不奇怪。”
“這話可不能往外說。”白清汝嗔怪道:“想來是在北境日頭曬多了風吹多了,才會這般厚臉皮。”
“哪有?”香梨捏了捏自已的臉頰,又捏了下白清汝的臉頰,道:“分明一樣厚。”
白清汝氣得撓她。
鬧了一會兒,香梨換了個話題:“對了,上次你寫信同我說,裴喆向你坦露心意,你可想好如何回應他了?”
白清汝羞澀地垂眸,咬著下唇:“還未想好……”
“你對他是何感覺?”
“見到時會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又覺得同他交談很有意思……
有一陣子我每回上街都能瞧見他,原來是他派了小廝在咱們家街口守著,我一出門他就也出門。但也不是每回都來見我,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遠遠跟在後面,待我回府,他也就回府了。有一回我在胭脂鋪子裡被登徒子冒犯,是他出現教訓了那人。”
香梨瞧著,白清汝儼然一副墜入愛河的模樣。
她潑了一盆冷水:“跟蹤、偷窺,或許事出有因,但並非君子所為。至於幫你解圍,若那登徒子不是他找人安排的,那也只能說明他為人善良,行事正義。這個世上好人許多,品性高潔且會見義勇為的郎君也不少,但這些都不是你愛慕他的原因。
他救了你,其實可以同他自已對你的冒犯扯平。
你要好好想清楚,你愛慕的是那個與你談笑風生的裴喆,還是那個救你於水火的裴喆。”
白清汝的神色震驚且茫然:“這……有何不同嗎?”
香梨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在裴喆救你之前,你對他是何感覺?”
這一次,白清汝沉默了許久,是真的在回想和思考:“我對他……是有過男女之情的。”
“那就同他講清楚。”香梨道:“他讓小廝守在街口、他跟在你身後,他做的這些是他自願而非你要求的,這份付出聽起來似乎很能打動人,但於你何益?若是他真的愛慕、敬重你,做的事應該也是讓你歡喜的,應該是對你好的,而非說出來打動你。
你可以同他講清楚,看看他日後會怎麼做,也不必將所有憂惱之事都積壓在自已的心中,既然你們二人情投意合,有些事情就應該一同解決。我想,他也很願意為你排憂解難。”
白清汝望著她,對於她這樣的說法感到十分驚奇。
然而細細想來,又覺得理所當然。
正是因為有這樣不同於尋常人的心思,她才會成為那個戰無不勝,折服了無數人的何白軍師吧?
香梨似乎為她推開了一扇門,她還沒走進去,只是站外門口瞧了一眼,就瞧見了滿園的春色。
第二日晨起。
白清汝早早醒來,洗漱一番後就出了院子,撞上正外這邊走來的陸暹。
“將軍。”她頷首見禮。
對於這位青梅,陸暹如今已經放下了心中所有怨恨。他們二人之間本就只有相識的情誼,對方為了父母家族捨棄自已,或許自私,但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他早已掉進香梨的陷阱中。
如今,是他虧欠香梨,虧欠白家的。
“你我相識多年,不用這般客套。”他心想,雖然稱呼白清汝為姐姐有些詭異,但為了達成某些目的,他也不是不能開口。
白清汝從善如流地抬起頭,道:“梨兒還在歇息。”
“嗯,我知道,她素來愛晚起。”陸暹坦然接話,“只是我有些事情要趕去辦,過去同她說一聲,免得她起床後找不見我。”
白清汝:“……”太詭異了。
白清汝神情詭異地目送陸暹進了院子,一頭霧水。
身邊的丫鬟月溪小聲嘀咕了一句:“小姐,這大將軍可真會見縫插針。”
這就是白清汝心中所想了。
家中雖然沒有妾室,但她聽小姐妹們說起過家中的妾室,每次說起都逃不過“纏人”、“心機”、“狐媚子”這樣的詞彙,陸暹這樣纏著自家小妹,跟那種見縫插針的心機狐媚子有什麼區別?
父親和母親還是罵輕了。
“咚咚!”
陸暹用指節輕叩木門。
“進。”香梨睡眼惺忪地應了聲。
他推門而入,站在屏風前道:“陸晟那邊有異動,我打算去引蛇出洞,今夜可能都回不來。給你兄長新婚的賀禮我放在箱子裡,同你的禮物放在一塊,若是我趕不上,就只能勞你替我將禮物捎去了。”
“嗯……”香梨打了個哈欠,“我曉得了。”
“……”陸暹轉身走了兩步,又不死心地回來,強調道:“陸晟心狠手辣,得知我回了京城怕是恨不得不死不休。”
香梨無奈地睜開眼睛,道:“那你小心,若是沒法應對就回來,我可以給你掃尾,你的平安更重要。”
陸暹頓時揚起唇角,應了聲“好”就大步走出屋子,輕輕將門合上。
“嘖。”
香梨翻了個身,繼續睡懶覺。
睡醒後,她用了早飯,提早潛入京城的下屬們悄無聲息地翻進院子裡,得了她的指令後又悄然翻出去,混入人群中。
郭氏和蘇暢言也沒閒著,同舟堂京城分堂的掌櫃和夥計一早就拿著賬本過來了。
又過了一日,白太傅的長子娶妻,邀請了不少世家貴族以及朝中權貴,還有許多文人書生。
香梨穿上一身長春色的衣裙,是京城時興的款式,髮髻和首飾也華麗而不逾矩,臉上也上了雅淡的妝容,氣色看起來很不錯。
她和白清汝在女賓客這邊招待客人,進來的女賓客都對她投以好奇的視線。
有幾位還記得香梨的女郎,湊過來問她身子如何。她們都是跟白清汝關係不錯的小姐妹,平時經常聽她提起香梨,自然對她印象更加深刻。
香梨淺笑著沒有大礙,只是不習慣京城的水土,過幾日還是要回江南府的。
那幾位女郎略有些遺憾,隨即寬慰她好好養身子,若是自家何時去江南府遊玩,定會去找她。
香梨應聲道好。
吉時之前,丫鬟雅琴小步過來說有人找她。
“誰?”她問。
雅琴瞥了眼四周熱鬧談話的賓客,用口型說了一個“三”字。
三?
香梨同白清汝說了聲出去有事,就跟在雅琴的指引下往後院荷塘的方向走去。
沁暖閣也是在那個方向。
還沒踏進沁暖閣,她就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氣味很淡,似乎還夾雜著別的氣味。
她眼神閃了閃,讓雅琴去研磨。
一走進堂屋,香梨就看見了倚在榻上的陸暹。
他的右肩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腥味和異味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他面色蒼白,臉上卻帶著笑意,在見到香梨的那一刻笑得尤為燦爛:“這還是我第一回進你的閨房,原來你喜歡這樣的陳設。”
香梨走上前,在他肩頭的傷口邊按了按,他頓時疼得冷汗直冒。
“別裝了,疼就叫出來。”她道。
陸暹扭過頭去,聲音甕甕道:“我不,也沒有多疼,小傷——”
“你中毒了。”香梨打斷了他的話,“你沒有發現這次受傷比以往疼嗎?”
“……我還以為是這次受的傷格外重,因而也比較疼。”陸暹聞言倒是沒有多擔心,若是自已這毒沒得治,他相信香梨不會還有心思逗自已的。
香梨翻出沒用過的乾淨的月事帶,這可是現成的繃帶。
陸暹自然不會見過女郎的月事帶,好奇地瞥了好幾眼,還問這東西有沒有量產,他認為這東西很適合給受傷計程車兵們用。
香梨驀地笑了出來。
他感覺莫名,也莫名紅了臉。
香梨寫下藥方,讓雅琴即刻去抓藥,又讓婆子燒了盆熱水抬進屋內,讓雅箏去主院借了一套男子的衣衫。
她試了試水溫,往水裡撒了一點粗鹽,道:“脫掉上衣。”
見她沒有出去,陸暹嚥了下口水,緊張地攥住自已的腰帶:“不、不必了,我、我可以、自已來……”
“你來什麼?”香梨挑眉。
“我、自已來洗……”
“哦,那你告訴我,你如何在不撕裂傷口的情況下,清洗前胸和後背?”
“我也可以等暗衛過來……”
香梨沒有再反駁,眯起眼睛,視線自上而下打量他的身體,將手中的帕子一丟,轉身就走:“行啊。”
陸暹暗道不好,連忙起身去拉她,動作牽動傷口,他也顧不上了。
“你別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他笨拙地解釋。
香梨神色淡淡:“嗯,我信你,我出去等你處理傷口。”
她沒有絲毫生氣或者責怪的意思,但獵物的直覺讓他警覺,他絕對不能這時候放她走,否則他日後怕是做什麼也沒法讓她多看一眼了!
他急得快要哭了,低聲哀求道:“我錯了,你別生氣,好不好?我剛剛……剛剛就是有點害羞,不是真心想拒絕你的,其實我心裡特別歡喜……梨兒,我請求你留下來,幫我清洗傷口,可以嗎?”
香梨還是板著臉:“脫上衣。”
陸暹如釋重負,趕緊解開腰帶脫上衣,一開心又牽扯到了傷口。
香梨瞥過來,他立即正聲說自已不疼。
香梨才不管他疼不疼,等他脫光了上衣就讓他彎腰扶盆,用淡鹽水浸泡帕子後澆淋傷口,再擦掉身上的血跡。
相比一年多前,陸暹的身材資本雄厚到令人嫉妒。肌肉溝壑線條鮮明,白皙的面板上佈滿一道道粉色的疤痕。
察覺到香梨手指的溫度,他不由得緊張起來,肌肉都更加緊繃了。
他的神情慌亂無措,不敢看香梨,只傻愣愣地盯著盆裡暈染開來的血水。
時間仿若被拉長,在陸暹即將被自已緊張到窒息過去時,香梨擦乾淨他身上的水,用新的綁帶包紮好傷口,讓他張開雙臂。
她難得有耐心,難得願意紆尊降貴地給他做這種事,陸暹心裡感動得眼淚嘩啦。
香梨給他穿好衣服,還給他束好腰帶。
只是,衣服尺碼有些小,腰帶就不得不束緊一些,免得他走兩步衣襟就敞開了。
香梨忽然說了一句:“腰挺細。”
陸暹立即挺直腰桿,不動聲色地吸氣,道:“還、還好吧,我好像長開了些。”
香梨睨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陸暹受了重傷,導致香梨錯過了拜堂和酒席。對此,他一邊愧疚,又一邊為兩人更進一步的關係而開心。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笑,像是失了智。
香梨給陸暹紮了針,基本止住了傷口的血,然後就是漫長的放毒血過程。
一次性不能放太多血,否則毒沒清完,陸暹人就先沒了。
也是因這傷,他們本打算在京城待四天就回北境。
眼下,只能把陸暹丟在京城了。
回程的馬車上,依舊是四個人,多出來的那一個是蘇沁。
她做不到自已衣食無憂而父母兄長吃苦受難,堅持要跟隨一起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