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梨睡到一半,聞到了紅糖紅棗的香氣。
透過屏風,她看到外間坐了一個端正的身影。
聽到她翻身的動靜,陸暹“我給、我讓人給你煮了紅棗紅糖水,是我給你端進去還是你自已過來喝?”
香梨披上狐裘靠坐在床上,道:“你端進來吧。”
陸暹起身將紅糖紅棗水端進內間,眼神規矩沒有亂瞥。
香梨接過小湯碗,吹了吹喝了一口,甜度正好倒是很適口。
“怎麼樣?”陸暹略有些緊張地問。
“不錯。”香梨暱了他一眼,又道:“合我的口味,待會兒讓人把廚子喊過來,我得賞賞他。”
陸暹剛剛翹起的嘴角頓時凝固住,“……賞就不必了,這是廚子的本分。”
“軍廚的本分是做好大鍋飯,可不包括給我煮紅糖水。”香梨道。
陸暹無法反駁,驀地福至心靈,語氣試探地開口:“你真想賞賜廚子?”
“不然呢?”香梨明知故問道:“難道是要將廚子叫過來打一頓?”
陸暹:“……你別操心這些了,待會兒我替你賞賜他。”
“哪有你替我賞賜的道理?男女有別,傳出去底下人亂猜我們的關係,多有損你這個大將軍的威名啊。”香梨道。
陸暹想說不是亂猜,但香梨喝完了紅糖水將小湯碗放下,打了個哈欠,一副睏倦不已的模樣。
他拿走小湯碗,囑咐了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三個月後,陸暹和香梨的畫像被遞到二皇子陸晟的手中。
他此前就在懷疑突然冒出來的將軍軍師二人組,實在是兩人出現的時機太巧合了,由不得他不多想!
然而明面上,陸暹和“蘇沁”都是亡故的狀態。
這其中還涉及了光怪陸離的鬼神之說。
有人說,陸暹和蘇二小姐蘇沁住進幽禁府邸的第二夜,府邸內的護衛忽然都性情大變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來,緊接著就有奴僕在起夜時撞見一棵黑夜中發綠光的樹!
不止一人瞧見了那棵發光的樹,風一吹,所有人都嚇得屁滾尿流。
待天亮後,那一府邸人瘋的瘋,病的病,卻全都辭了這份差事,再也不敢靠近那座府邸。
待新撥的護衛和奴僕戰戰兢兢踏入府邸,卻只在主院裡發現兩具焦黑的屍體。
詭異的是,屍體身下和四周缺少完好無損的。
護衛們忍著恐懼將兩具屍體抬去府衙,請來仵作驗屍。
仵作看了之說屍體被燒得太焦了,只能判斷出確為一男一女的屍體,驗不出旁的線索來。
也是這一天入夜後,這兩具屍體入夜後居然也發綠光了!
巡邏的捕快又被嚇壞一批,鬧鬼的傳聞越傳越離譜!
待調查的結果傳到元儀帝手中時,三皇子陸暹被邊境難民冤魂索命而死的訊息甚囂塵上,大街小巷都是對這位皇子的咒罵聲,百姓們自覺代入了難民冤魂的角色,憤慨地詛咒陸暹下十八層地獄。
因著這件事,百姓們對皇室都沒有那般尊敬了。有些人生活稍微受了點苦難,就會說都是因為上面不做人才導致自已活得這麼苦。
二皇子陸晟一直都在關注和把控京城的輿論,對於這樣的發展起初是順水推舟和樂見其成的,然而事情的發展逐漸失去了控制,就連他也救不回來了。
又見元儀帝連著幾日在早朝上摔摺子,他只能小心地掩蓋住自已插手的痕跡,怕被人查出來。
就這樣憋屈地過了一段日子,北境忽然冒出來一個襄離將軍和何白軍師,一下子成為京城新的熱點話題。
所有百姓都在討論這兩位的傳奇故事,將兩人的戰績宣揚得神乎其技,說二人是“天降神兵”來拯救大巽的!
他才應該是那個拯救大巽的人!
陸晟氣得摔了不少古董,發洩完就喊來幕僚商議。
幕僚建議他先將兩人的來歷調查清楚,再考慮是除掉還是收買。
陸晟覺得有道理,當即派人暗中前往北境接觸襄離將軍和何白軍師。
然而兩人幾乎天天待在軍營中,身邊護衛猶如鐵板一塊,他的人壓根找不到機會接近。
直到一次戰役結束,他派去的人混在難民中偶遇巡城的襄離將軍和何白軍師。
那人一下子就認出了陸暹,不敢耽擱,回去後就畫了畫像送回京城。
陸晟看到畫像後氣得將之撕得粉碎,下意識就要捅破這件事,讓元儀帝知曉陸暹還活著。不管陸暹這般行事為何,他都要讓元儀帝相信陸暹有反心!
又是幕僚們勸住了他。
“殿下,不妥。”
幕僚們紛紛勸阻。
“如今百姓都知曉襄離將軍是為了巽朝山河而戰,更何況他確實收復了多個城池,百姓們心中他就是妥妥的救國將軍。這時候揭穿他的身份,當初那些百姓多痛恨他,身份大白後,他們就會多擁護他啊!”
“是這個道理,殿下,就算陛下認定陸暹此人居心不良,但北境如今局勢緊張,陛下又一向以戰事為先,說不定為了安撫陸暹還會寬恕他此前的罪責,甚至找他人頂罪也未可知啊!”
“殿下,臣也贊同從長計議!”
陸晟只能歇了告密的心思,跟三位幕僚在書房中商議了一天,最後決定再派幾名死士前往北境蟄伏起來,找到機會就殺掉陸暹!
至於那位何白軍師,他們透過身形得知那是位女郎,卻無法穿透帷帽看到她的面容,只能猜測她是蘇沁、蘇絳或者林家的某個女郎。
隨著北境捷報頻出,陸晟想要殺了陸暹的心就越強烈。
只可惜死士一直未曾找到機會,他再焦急也無濟於事。
陸晟和端妃母子籌謀多年,不可能讓旁人有染指戰果的可能,如今之計只能儘快定下京城的局勢,只要陸晟能登基為帝,一切都是他說了算,到那時就算陸暹身份大白又如何?
他完全可以推到元儀帝身上,反正元儀帝也不無辜,他可以在仁兄和孝子之間表演一番,大不了給陸暹一點封賞,還能借機給自已立個好名聲。
他篤定,只要自已坐上皇位成了皇帝,這個世間就再無能威脅到他的人了!
在陸晟和端妃的催促下,三位幕僚不得不絞盡腦汁計劃怎麼搞垮元儀帝、太子和小太孫的身子。
時間一轉眼就過了一年。
京城的每個城門口都有至少二十個護城衛看守,來往的百姓都要接受檢查後才可進入。
兩輛寬敞的馬車在護城河前停下,前頭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夫人和一位未出閣的小女郎,後頭的馬車上則跳下兩名年輕俊俏的郎君。
四人走在前頭,排著隊等待檢查,兩位馬伕拉著馬車去排車馬專用的隊伍。
“又是從甘塢城過來的?”護城衛看了四人的戶籍,笑了起來,道:“你們這些甘塢城的百姓怎麼回事?都喜歡上京城來。看你們這裝扮,可不像是運送藥材的鏢隊啊。”
走在後面的郎君聞言拱手,氣質儒雅又帶著三分病氣,柔聲道:“回官爺,小生家裡也是做藥材生意的,這不是猶豫間就錯過了商機,讓那同舟堂佔了先機,只得帶著家人親自來京城瞧瞧,看還能否分一杯羹。”
“空手來的?”護城衛斜眼看四人。
那郎君指了指自已的腦袋,道:“帶著秘方來的。”
又檢查了一遍戶籍,確認沒有問題,護城衛揮揮手,道:“行,進去吧。京城跟你們甘塢城可不同,別惹事,小心生意做不成反倒賠了小命!”
那郎君只是笑笑,四人邁步走進京城。
“京城還是這般熱鬧。”走在前頭的夫人感慨道,嘆了一聲氣:“不知是該羨慕他們平安無憂,還是該說他們愚昧麻木。”
“若連他們都開始操心戰事,這個國家怕是離破滅不遠了。”走在身側的女郎輕聲道:“走吧,我二姐告知了我別院的位置,我們先去那裡,想來蘇二小姐也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這四人,正是悄然回京的香梨、陸暹、郭氏和蘇暢言四人。
說到一年多未見的女兒和妹妹,郭氏和蘇暢言都難掩思念的情緒。
待馬車也入城後,四人還是分開坐上馬車,前往白清汝購置的別院。
這次回京,四人的行程都滿滿當當的。
一是白鷥回成婚,香梨要回來觀禮;二是讓蘇沁見見母親兄長;三是讓陸暹見見冷宮中的蘇瑤;四則是為了處理一些正事。
四人一走進別院,就看到了淚眼婆娑的蘇沁和白家人。
去歲,香梨及笄禮前幾日,白太傅和白夫人突然說要去江南府看她,言辭十分堅決,白清汝見瞞不住了只能將一切如實告知。
白太傅和白夫人又是憂心又是氣憤,萬萬沒想到身嬌體弱的乖巧小女兒居然敢偷偷混進流放的隊伍中,跑去北境那種地方吃苦!
更沒想到的是,身邊看著長大,知書達理的二女兒居然是幫兇,敢幫著一起瞞天過海!
二人當即就要對白清汝家法處置!
就在這時,留在沁暖閣的雅琴和雅箏跑了進來,一進來就跪下,說香梨走前留了信,若是老爺夫人要懲罰二小姐,就將信呈上。
香梨在信上寫的內容同與白清汝說的那番話差不多,只是著重說了自已在江南府待得有多難受,又說自已多期待去廣闊的北境,用詞純真質樸,只把白太傅和白夫人看得眼淚漣漣。
後來,白清汝又將自已與香梨寫的信件拿出,白太傅和白夫人從信中看出小女兒的健康和歡愉,漸漸也接受了這件事。
他們知道香梨化名何白成為北境赫赫有名的軍師,可以談笑間決定一城生死,由衷覺得恍惚和佩服。
不過,那個襄離將軍是怎麼回事?
他用這個名字不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別院中,蘇沁撲進郭氏懷中,聲音哽咽地喊母親和兄長。
郭氏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抱住女兒。蘇暢言站在一旁,眼中略有溼潤,見妹妹氣色紅潤,便知過得很好。
他轉頭想對香梨道謝,卻只瞧見了陸暹和白家人的背影。
香梨早已被白家人團住,耳邊噓寒問暖和埋怨聲交織。
白夫人一邊哭一邊戳她腦袋,啞著嗓子道:“你多有本事呀?你如今可是威風得很,說出去誰不誇一聲巾幗不讓鬚眉啊!不是都說你可以舌戰群儒?這麼厲害你就別從家裡偷跑啊!有本事就把我和你父親說服了,讓我們大大方方放你出去啊!”
白太傅扶著妻子,在一旁看似勸解道:“夫人莫說了,梨兒如今可是聖上欽點的軍師太尉,位居二品,比為夫的官職都高呢,要是在外頭見到了,為夫還要給梨兒見禮呢。”
“……父親,你就別火上澆油了。”白清汝看不下去了。
白太傅瞪了兩個女兒一眼,氣鼓鼓的。
白夫人也氣鼓鼓的,夫妻倆的神情如出一轍,不愧是同床共枕了二十年。
白鷥回在一旁長吁短嘆,說平安就好,不敢拱火。
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陸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袍,又理了理頭髮,走上前道:“師傅、師孃,多日未見,學生陸暹向二位長輩問安。”
白家人說話的聲音一頓。
白太傅和白夫人都沒有立即轉過身去。
在二位眼中,陸暹跟那勾丨引人吸精氣的狐狸差不多了。
要不是陸暹,他們的寶貝小女兒怎麼也不可能跑去北境!更別說,這小子後來還用了襄離這個化名!
這一年裡,白家人心裡對陸暹意見大著呢!
在飯桌上共同討伐陸暹,也是白家人為數不多的發洩口之一了。
“這門親事老夫堅決不同意!”轉過身來,白太傅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看陸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白夫人板著臉不說話,用眼神表達了跟丈夫站一條線的態度。
白清汝和白鷥回不好插嘴,默默觀戰。
陸暹的身子一僵,思考這會兒是認錯還是解釋。
他並未同香梨挑明自已的心思,若是認錯了不就等同於承認自已居心不良?若是解釋,也不對,他的確是居心不良的。
要麼選擇當登徒子,要麼選擇謊言……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