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蘇暢言的提醒,蘇家的男子們也知曉蘇沁跟白三小姐 換了身份。
他們未曾見過這位白三小姐,自然也無從瞭解,聽到她說蘇暢言身子能大好,都倍感驚喜。
“自然是真的。”香梨看上去對蘇暢言的病很有把握,“雖然會有些疲累,但兄長若是能堅持到甘塢城,身子必定會好許多,不至於如從前那般跑兩步就喘。”
“……”被女郎說自已體弱,蘇暢言臉色爆紅,連連點頭說自已記下了。
“嘶——”
香梨忽然按上他小臂的麻筋。
他想要抽回手臂,卻被香梨牢牢抓住。
香梨睜著眼睛說瞎話:“按揉這裡可以緩解你的疲累。”
蘇暢言捂著小臂點頭,道:“原來如此,妹妹的醫術果然高超。”
香梨微笑,鬆開了他。
他吐出一口長氣,抱著手臂回到另一邊靠牆坐下。
“……她真的會醫術?”哪怕已經親眼見過了,陸暹還是難以相信。
“會吧。”蘇暢言本可以十分堅定的,但香梨最後揉的那一下,讓他動搖了。
不過……他摸著被塞進袖子裡的東西,又覺得自已不應該懷疑的。
官差們中間換了一次班,蘇暢言趁這個機會把藥丸分了下去,大家各自找辦法偷偷吃了藥丸。
陸暹遲疑了好久,還是沒有吃藥丸,而是將其塞進腰帶裡。
不多時,官差們吃飽喝足了,開啟牢房押著他們繼續上路。
香梨不想受無妄之災,一直在用妖魂護住肉身。妖魂就如同一個隨身充電寶,不斷地給肉身“充電”,所以她只是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要“關機”,其實待機時間超乎尋常地久。
晚上在驛站的牢房裡睡覺,陸暹沒有睡意,抽了一根筆直的細稻杆,穿過格欄去戳香梨。
香梨睜開眼睛,扭頭看到陸暹靠著格欄假寐。
他那雙眸子在黑夜中格外亮,直勾勾盯著她。
她看了眼守夜的官差,小心翼翼地挪過去。
她睜著好奇的眼睛沒有說話,陸暹也沒有開口,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都保持著沉默。
最後還是陸暹堅持不下去,有些彆扭地開口問她:“……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說我是為你來的,你信嗎?”香梨反問道。
陸暹一下子被噎住,想問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可細想兩人的兩次相遇,又覺得她好像沒扯謊。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他艱難開口:“你好不可理喻。”
香梨露出和善的微笑:“等到了甘塢城,我二姐會把你送她的所有物件都送來,屆時她就同你兩清了。”
陸暹呼吸深重,極力掩飾眼中的狼狽。
在他的設想中,他聽到的話比香梨說得更過分更惡毒,而他的回應應該是寵辱不驚、風輕雲淡的——無論香梨說的是否是真話。
然而事到臨頭,他發覺自已做不到。
“……憑什麼兩清?”他聲音又低又啞,這一聲質問輕飄飄的:“她欠我的。”
“所以我來替她還債了。”香梨眨巴著亮晶晶的眸子,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要麼,你就選擇繼續讓我二姐虧欠你,而你虧欠我。”
在陸暹 反應過來之前,她又補了一句:“我可是很懂得坐地起價的。”
陸暹渾身一僵,發覺找她說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噼啪!”
蠟燭芯一聲炸響,昏昏欲睡的官差睜開眼睛,起身巡邏。
兩人迅速躺倒,默契地選擇了腳對著腳的姿勢,裝作熟睡的樣子。
官差過來看了一眼,又打著哈欠回去,喊醒另一個官差,說了一聲去放水就走了。
後半夜兩人沒有再說話,就這樣睡了過去。
第二天,第一縷晨光剛剛照耀大地,牢房的牢門就被敲得震天響。
“起來起來!”官差們暴躁地喊:“當你們還是官大爺啊?還不快點滾起來!”
眾人就著鹹到齁嗓子的蘿蔔乾,囫圇喝了碗冷到有冰渣子的粥,就被押著上路了。
香梨用了點障眼法,看似喝了粥,其實在吃從系統空間裡拿出的永不過期的美味飯糰。
雖然她並不貪口腹之慾,可也不得不承認系統沒起錯名字,飯糰確實美味,黏糊糊的糯米里包著脆哨、豆角、黃瓜、煎蛋等,營養很均衡。
一個飯糰快有香梨腦袋大了,估計她吃一天都吃不完。
隊伍一路往北行進,周圍所見越發荒涼開闊。
隊伍中病倒的人越來越多,官差們也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症狀。
香梨總是能在野外找到對症的藥草,她的醫術逐漸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官差們私下裡說她是小神醫,他們為了自已的身體著想,對她格外優待。
若非有香梨同行,流放路上蘇家至少要少一半人,因此蘇家人發自內心地感激香梨,就差把她放到香案上供起來了。
蘇暢言的身子骨最差,臨近甘塢城的那段路,他幾乎天天都要請香梨把一把脈,嘴裡也時常含著好幾種藥草。
不知是跋山涉水強身健體,還是口裡的草藥有奇效,他真的一次也沒再倒下過。
陸暹心中早已對香梨改觀,可某種神秘的堅持讓他拉不下臉,因而香梨每次逗他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扭成麻花的彆扭心思。
被流放的第三十五天,眾人終於進入了甘塢城。
先去官衙交接,文書籤字畫押,確認每個人的身份。
香梨現場模仿蘇沁的字跡,至於指印則沒人會檢查,就算檢查她也不會露出破綻,按下指引的那一刻就悄悄改了指紋。
她就這樣無驚無險地過關了。
程式性的問題解決後,蘇家人就被送去西城的貧民區。
如今三皇子陸暹和蘇家通敵賣國的罪名已經傳遍了巽朝,所有人都將他們視為城土淪陷的罪人,尤其是甘塢城和附近城池裡的百姓,他們離戰線最近,幾乎每家都有青壯年男子上了戰場。
每增加一個傷亡,咒罵陸暹和蘇家人的家庭就多一個。
幸好官差們不至於那麼缺德,沒有將他們的身份宣揚出去,再加上他們到來的日子比預想中的早,因而周圍的百姓只當是又來了一批難民,絲毫沒有將這夥人往賣國賊身上想。
可陸暹就沒那麼好運了。
陸暹被送進一座沒有牌匾的府邸裡,府邸居然還是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只是周圍守衛森嚴。
一旦踏進去,陸暹就再也不可能出來,直到二皇子陸晟派人過來刺殺他,他重傷破局,逃到城外的村子裡,輾轉多日後找到蘇家人,一番商量後他們認定不能再坐以待斃,這才開始重振旗鼓。
陸暹已經不是一個多月前單純的三皇子殿下了。
他知道自已很快就會被監禁起來,在走之前,忽然福至心靈,說自已身子有點難受。
於是,香梨就被一起帶進了府邸。
府邸的位置和朝向都不好,每間屋子都門窗緊閉,看起來陰森森的,有些瘮人。
陸暹不自覺往香梨靠近了一些。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已對香梨的依賴,也完全沒有發覺自已這副尋求安全感的模樣有多違和。
身後就是四名帶刀守衛,陸暹想說什麼都忍了回去。
走到堂屋,裡面雖然不是太乾淨,但看得出來是被打掃過的。
陸暹自已身上也不乾淨,沒有在意地坐下,香梨坐在對面給他把脈。
她按壓了他身上的兩個穴位,見陸暹疼得額頭冒冷汗,隨即眉頭蹙起,道:“肝脾出了問題,現在只是有些微不舒服,但拖下去的話,極有可能危及性命。”
侍衛們露出不滿的神色。
若是小病小災的,他們才不會管;可若是危及性命,屆時陸暹死了,他們會被問責不說,還可能連累家裡老小。
本來幹這活就夠他們噁心的了,沒成想這個賣國的皇子這麼脆弱,剛來就病危!
四人互相看了看,幾乎同時做了一個決定。
“胡說八道!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其中一名侍衛當即大罵,道:“給你七天時間,七天時間要是治不好他的病,讓他出了問題,你就等著拿命賠吧!”
與他們無關,一切都是香梨這個大夫的鍋!
治好了是她的本分,治不好就是她庸醫誤人了。
陸暹的眼神有些慌,他只是隨便找個藉口想讓香梨陪他過來,並沒有要將她拉下水的打算。
香梨按住了他的手腕,對守衛們道:“我的表弟,我會盡心救治。”
什麼表姐表弟?
守衛們才不信呢!
他們又不是毛頭小子看不出來兩人間的貓膩,誰家正經表姐弟會這麼自然地摸手?
當即就有守衛發出猥瑣的哼笑:“三皇子,哦不對,你現在是庶民了。嘖嘖嘖,你還真是豔福不淺啊,流放了還有小女郎伺候著嘿,你毛長齊了沒有啊,能不能讓小女郎滿意啊?”
“閉嘴!”陸暹倏然站起身,一拳轟了過去。
守衛們反應不慢,沒有拔刀,而是全舉著拳頭圍了過去。
“兔崽子,還當自已是皇子誰都要捧你的臭腳啊?老子長這麼大還沒走過皇子呢,今天非要把你揍趴下不可!”
陸暹從小學騎射練武術,學的卻都是看著好看的花架子,加之雙拳難敵四手,他的身上很快就落下稀稀拉拉的拳頭。
他悶哼幾聲,死死咬住後槽牙,不讓自已露怯。
“放開我!”
驀地,香梨驚撥出聲。
他睜大了眼睛循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香梨被守衛粗暴地摔在地上,外衣已經被撕開,裡衣下的小衣若隱若現,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她驚慌失措地捂住領口,想要起來逃走。
那守衛獰笑一聲,直直撲了過去。
陸暹再也顧不得其他,用盡全身力氣撞開身前的守衛,撞上那名守衛,將其按在柱子上一拳又一拳地捶向他的腦袋。
守衛被打得頭暈眼花,很快就被打懵了,眼珠子一個勁往上翻,眼淚、鼻血和口水一起流了出來,身體無力地往下癱軟。
另外三名守衛見狀都嚇壞了,跑過來拽開陸暹。
陸暹稍稍冷靜下來,護在香梨身前,冰冷地掃視他們。
再晚兩秒,那名守衛就會被他打死。
另外三名守衛這時候什麼心思都沒了,對於陸暹的狠厲有些後怕,背起昏死過去的守衛,三人瞪了陸暹一眼,丟下一句“你給我們等著”的狠話就離開了。
陸暹沒有動,驟然暴起的後果是此刻身上一陣一陣返回來的疲累,他雙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動,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有人從身後扶住他。
他放鬆了自已,幾乎將身體的重量都壓了過去。
香梨一個趔趄,兩人險些一起摔倒。
他輕笑一聲,隨即斂住笑意。
“我厲害嗎?”他問。
“厲害。”香梨隨口敷衍他,“一個人打跑四個帶刀侍衛,你真是棒棒的。”
棒棒的……陸暹沒聽過這個誇獎詞彙,就當是江南府那邊的方言,心安理得地受了。
那四個守衛走了,但院子外面的守衛還在,兩人也沒打算這會兒跑掉,去廚房找到茶具,又去打了井水。
陸暹笨拙地壓水井,香梨蹲在前面沖洗茶具,又接了兩盆清水。
“好像沒有柴火。”她道。
“可以先撿落葉燒水。”陸暹道。
“廢腰,不做。”香梨用下巴點了點牆角的掃帚,道:“用那個,掃到一起會快些。”
陸暹點頭,應了聲好。
兩人的氣氛似乎一下子融洽了許多。
陸暹將院子裡落葉掃到一起,就堆在廚房門口。
香梨拿出火摺子,點燃了落葉後塞進灶膛裡。
等待水燒開的時間,兩人用另一盆水洗了臉和手,然後坐在廚房裡發呆。
“我餓了。”香梨忽然出聲,“他們不會剋扣我們的飯食吧?”
“也許會。”陸暹對此報以消極態度,“抱歉,我連累了你……”
愧疚如同潮水鋪天蓋地地朝他湧去。如果不是他,香梨不必受流放之苦;如果不是他,香梨不會差點遭歹人欺辱;如果不是他,香梨還是那個柔柔弱弱,被千嬌百寵的白府三小姐,用不著擔心下一頓能不能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