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汝是深思熟慮過的,她不該去見陸暹。
她身為白家女,父親在朝做官,兄長又要考取功名,她不能為了兒女情長耽誤父兄的仕途。
因而,她將自己及笄時陸暹送的髮釵找出,交由丫鬟拿去送還給陸暹,表示兩人再無瓜葛。
陸暹一怒之下摔了髮釵,轉身離開。
自此,恨滋生,愛愈長。
後來,陸暹在邊疆無數次死裡逃生建功立業,五年後帶領三十萬大軍回到京城,在元儀帝臨死前一刻被授封為攝政王,此後直接架空了新帝的權利,是當之無愧的萬人之上。
白清汝的命運卻就此坎坷。
她那時已是新帝的妃子,卻被攝政王糾纏,理智和情感不斷拉扯,讓她幾近崩潰。
在經歷了長達三年的虐戀後,兩人才最終迎來大團圓結局,陸暹登基為帝,迎娶白清汝為後,幸福地過完一生。
在香梨看來,有前面那一長段虐身虐心的劇情,後面再甜也不過是在排洩物上裹了層糖霜。
她給白清汝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她不會干預,只會引導。
如果白清汝最後還是選擇陸暹,那她尊重祝福。
畢竟有她在,陸暹應該沒什麼機會虐人了。
這一場談話,香梨最後強求答案,問完就離開了。
白清汝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想了許久,想的卻是妹妹為何這樣問自己。
陸暹是否為良配?
就是大街上隨便拉過一個女郎問她,她也會篤定地說“是”。
難道……梨兒覺得不是嗎?
白清汝陷入了沉思。
沒過幾日便是除夕。
宮中設宴,皇親貴族以及三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入宮參宴。
白太傅身為太子太傅,也在受邀之列。
白夫人和白家的小輩原本是不夠格參宴的,然而元儀帝親口說了讓白太傅攜夫人和白清汝入宮。
白家眾人都猜測或許同白清汝與陸暹的婚事有關,因此自收到元儀帝口諭之後就在準備。
白清汝今日需盛裝打扮又不可逾越身份,可愁壞了白夫人。
而白家大公子白鷥回和香梨成了唯二清閒的人。
白鷥回稟了小廝通傳,等小廝回話了才邁入沁暖閣。
香梨在書房裡作畫,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結冰的湖面。湖面上還有被凍結的褐色杆莖,看上去有種凋零的悽美。
白鷥回走進書房,就瞧見垂頭作畫的香梨。
烏髮沉沉似雲藹,時隔一年再見到小妹,他訝然於她氣質的變化,竟顯得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一般,讓他有些不敢認了。
“兄長。”香梨抬頭,笑容中帶著天然的親暱。
“梨兒在作畫?”白鷥迴繞過書案,望著那幅枯葉冰河圖讚賞地點點頭,“畫得不錯,下苦功夫了?”
他猶記得上次小妹回府還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沒成想一年的光陰使得她性格也沉穩了。
香梨搖頭:“只是閒來無事畫著玩的,有形無神的一幅畫,哪就當得起兄長這樣誇我了?”
“能品鑑出自己畫的殘缺,難道還不值得誇?”白鷥回反問,隨即說出自己過來的目的:“宮中設宴,父親母親和二妹都要去赴宴,我們兩個閒人不如結伴去夜市,據說今年不僅有舞龍打鐵花,還有皮影戲和戲劇班子,熱鬧得很,你意下如何?”
香梨眼睛一亮,神色嚮往:“那我同兄長一道去!”
是以天色昏暗後,兄妹倆就出了門。
除夕夜市熱鬧非凡,寬敞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兩邊攤販吵吵嚷嚷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商戶門前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小吃糕點的香氣。
原劇情中,白香梨哭訴自己從未監視過皇宮的繁華,為此還病了一場。白太傅和白夫人不忍心,只能讓白清汝去請求陸暹,最後她如願以償去了宮宴。
去了宮宴後,白香梨見陸暹中途離席,就藉口出去吹風,假裝不勝酒力,想讓宮人撞見自己和陸暹私會。然而陰差陽錯地,她這次撞進了二皇子陸晟的懷中。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無可辯駁,隨後陸晟就因私德問題被元儀帝痛罵,還被罰了三個月禁閉,他就此對白香梨厭惡至極。
等陷害陸暹和蘇家成功,白香梨嫁入二皇子府成為皇子側妃,在後院中與各種女人爭風吃醋,磋磨了一生。
錯過這樣熱鬧的夜市,反而去那糟心的宮宴,白香梨從一開始就虧了。
馬車在街口停下,雅琴替香梨戴好帷帽,主僕二人才下馬車。
白鷥回也從馬上下來,一名侍衛和一名小廝走在前面開路,他和香梨走在中間,雅琴和三名侍衛墊後。
“梨兒,你喜歡糖人嗎?”白鷥回指著某個攤子問道。
香梨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就瞧見一個插滿了糖人的攤子,糖人捏得栩栩如生,有展翅的鷹和跳躍的兔子,有立體的編織籃和人物小像,還有石磨大小的四合院……
她盯著那座糖人做的四合院看了好幾眼,驚訝地發現裡面居然還捏了傢俱和人,內部構造也很精細。
“想要那座院子嗎?”白鷥回問著就走過去。
香梨連忙拉住他,道:“那院子定然很貴,還是算了,買回府中捨不得吃,又擺不了多久,買來只是徒增苦惱罷了。”
白鷥回被她說服了,轉而道:“那我們只買一個小的,出來玩的女郎們都有糖人,咱們家梨兒可不能沒有。”
於是,香梨手裡多了一隻小兔子糖人。
她想要鷹的,可是白鷥回說小兔子適合她,加之他才是付錢的人,香梨就沒有多說了。
“嘎嘣!”
她一口咬掉兔子的腦袋,小兔子不多時就在她嘴裡碎成渣渣,化為一灘糖水。
接著,白鷥回又買了小餛飩和芝麻脆餅,份量都不多,兩個人分一分也就吃完了。
街上開始了舞獅表演,白鷥回擔心香梨被人衝撞,於是提議去酒樓觀看。
酒樓裡的好位置都被人提前訂走了,兩人只能選了一間拐角的包廂。視野一般,但總比站在街上被擁擠推搡的好。
兩人點了茶水和飯菜,坐在窗邊觀看街上的舞獅和打鐵花表演,時不時點評兩句,氣氛很是融洽。
同一時間的皇宮中。
元儀帝攜皇后步入大殿,太子、陸晟、陸暹和兩位公主緊隨其後,眾人起身跪拜。
等帝后入座後,其餘人才坐下,太監總管高聲唱和開宴。
接下去,便是冗長的祝詞,從太子開始,至三品官員結束。元儀帝只在皇子們敬酒時舉了舉杯,對其餘人只做言語回應。
良久過後,終於能吃東西了。
白清汝低頭想揉一揉笑僵了的臉頰,卻碰到了一手的脂粉,只能無奈放下,藉由吃東西的動作舒緩。
一抬眼,她就對上一雙來不及撤走的眸子。
她已然習慣他人的注視,本要當做無事發生移開視線,然而下一秒認出此人就是自己先前同香梨提起過的裴喆,那個鎮遠侯家的二公子。
翩翩君子溫潤如玉,模樣和氣質都配得上自家小妹。
思及此,她彎起唇角,對著那人露出善意的淺笑。
卻不料,裴喆下一刻就紅了臉,視線幾乎是落荒而逃。
白清汝訝然掩唇,不敢再往對面看一眼,生怕再有別的變故。
她懊惱自己為何要對一陌生男子笑,又暗罵裴喆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同時慶幸自己那番話沒有使得香梨對裴喆產生興趣,否則她就是罪人了!
“清汝?清汝。”白夫人低聲喚她。
白清汝連忙回神,掩去做錯事的心虛表情:“母親,您喚女兒何事?”
白夫人嗔怪道:“瞧你吃東西也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呢?”
白清汝只能說自己有些飽了,又被殿內的地龍燻得有些昏沉。
殿前失儀是大罪,白夫人聞言忙問她需不需要出去透透氣。
白清汝正有此想法,頷首說好,帶著丫鬟月溪悄然退出大殿。
“三弟,再不將美人迎回宮中,日後你怕是要看到許多這樣覬覦的目光。”陸晟將一切盡收眼底,調笑著拍拍陸暹的肩膀。
三位皇子中,太子陸騫年二十三,出宮開府多年。
而二皇子陸晟年十九,於去歲出宮,有自己獨立的府院。
至於陸暹,過了年才十七歲,如今依舊居住在皇子府內。
巽朝對於皇子出宮開府的年紀並未強制要求,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心情和考量。如今元儀帝是如何打算的,陸暹也不清楚。
他抿了一口熱酒,不甚在意道:“臣弟還想多陪母后和母妃幾年,清汝也想陪著家人盡孝道,是以成親的事現在說還太早了。”
“你竟這樣放心?”不管心裡如何想,表面上陸晟還是做出一副關心手足的表情來:“你和白二小姐親事未定,白二小姐又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你就不怕別人捷足先登?”
陸暹皺眉,神色隱隱不悅:“誰敢?”
不說他和白清汝是眾人預設的未婚夫妻,就說他堂堂三皇子的身份,誰敢跟他搶?
是嫌九族太多,還是嫌自己命長了?
“說得對,誰敢?”陸晟哈哈一笑,心中不屑。
陸暹全部的依仗也就是皇子殿下的身份了,待他一無所有之後,他倒要看看他還會不會有此刻的傲然愜意!
御花園內。
“白二小姐請留步。”
身穿帝釋青色錦袍的少年郎遙遙出聲。
白清汝回過頭去,發現是裴喆後攥緊了手帕。
她的視線掃過四周,見是空曠地帶,又見身後跟著丫鬟和兩名宮女,想來不會出事,這才停住腳步。
裴喆快走幾步後停下,對著白清汝拱了拱手,臉上熱意未褪:“白二小姐,在下先前之舉雖出自本心,但實在唐突,望你見諒。”
什、什麼叫出自本心?!
白清汝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在心中將裴喆徹底冠上“登徒子”的名號!
“你胡說什麼!”她惱羞成怒,後退兩步道:“我與裴公子你之間清清白白,此前從未有過交集,若你真心實意想道歉,為何說這樣模稜兩可的話,讓人聽了好似不清不楚,平白汙了我的名聲!”
裴喆也發覺自己的道歉比眼神更加唐突,急得差點咬到舌頭。
他連連擺手,哪兒還有一點世家公子的優雅氣度:“是我說錯了,是我用詞不當!”
白清汝不想再同他說話了,轉身就走。
裴喆追了幾步,見對方被自己追得就差小跑了,只得停下來,目送佳人背影越走越遠,心中懊惱自己嘴笨,想著改天差人送禮賠罪。
至於親自賠罪……還是算了,免得賠罪不成反結下仇怨。
“唉——”嘆息一聲,裴喆苦笑搖頭,失落地往回走。
而這一切,都被暗中的一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宮宴結束,一輛輛馬車駛離皇宮,骨碌碌的車輪聲響了近一個時辰才終止。
白府離皇宮較遠,等到家時,已經是亥時一刻了。
“梨兒怕是已經睡熟了,往年這個時辰她是最熬不住的。”白夫人說笑著走進大門。
白清汝也跟著笑了起來:“臨近子時了再喊她吧,就是眯著眼睛過了子時,那也算守歲了。”
白太傅沒有那麼慣孩子,聞言搖頭無奈:“就是因為你們每年守歲都順著她,才讓她平素也跟只小懶貓似的憊懶。”
白太傅對於子女的六藝要求頗高,禮、樂、射、御、書、數方面皆要上乘才算滿意。
然而,誰讓他的小女兒身嬌體弱還養在江南府,就算他狠得下心要求她勤學苦練,也鞭長莫及啊!
白清汝趕緊維護自家小妹的臉面:“父親,梨兒可沒有憊懶,我日日去沁暖閣同她說話,她三回裡有兩回都早起在書房讀書呢!”
“果真?”白太傅訝然。
白清汝頷首:“果真。父親您若不信,等明兒您親自問問不就行了?”
“為父自然信你。”白太傅沒好氣道:“既然梨兒有一顆好學之心,那夫人你明日讓丫鬟將庫房裡那把鳳凰木的琴和象牙棋送到沁暖閣去,文房四寶也挑一些,等開春了,再請兩位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