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香梨和白清汝跟著白夫人坐上馬車,趕赴端妃的溫泉宴。
這是香梨第一次出席如此重要的宴會,按理說應該好好打扮一下。
話雖如此,可一來白府已經有一位未來三皇子妃了,不可能再出一位二皇子妃,沒必要打扮得太隆重喧賓奪主;二來香梨尚未及笄,釵環步搖都沒法佩戴,只能戴珠花,衣裙款式也有限。
香梨今日穿的是一條淺綠色的裙子,外面披一件純白的狐裘披風,整個人生動得像春日裡枝頭新發的嫩芽。仗著年輕貌美,蒼白的小臉上粉黛未施,只在唇瓣上抹了一層淡粉色的口脂。
白清汝穿的則是一條妃色的襦裙,也披了一件狐裘,姐妹倆一紅一綠陪在白夫人兩側,當真是人比花嬌,各有千秋。
端妃身份尊貴沒有在莊園外迎客,而是派了得力的嬤嬤和大宮女接待嬌客們。
白太傅在文人中頗受推崇,當年還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朝堂內外都很受歡迎。
加之太子地位穩固,二皇子也只能搞些小動作,因此端妃明面上對白家十分熱絡,白家母女三人是由她身邊的嬤嬤親自迎進去的。
走進莊園,便能感覺到空氣中氤氳的熱氣和淡淡的硫磺味。
“白夫人可真是好福氣!”嬤嬤笑得見牙不見眼:“生了這麼一對雪膚花貌的千金,奴婢還聽聞白大公子在御學堂多次被夫子誇讚才學兼備,來年科舉定能一舉奪魁!別家夫人可都沒有您這樣的福氣呢!”
說話的時候,嬤嬤的眼神時不時落到香梨身上,目光中含著隱晦的審視和輕蔑。
旁人可能無法發現,身為當事人的香梨卻敏銳地覺察到了。
她抬眸與那嬤嬤對視,澄澈的眼睛裡是瞭然與挑釁。
下一刻,那嬤嬤移開了視線,臉色不怎麼好看,心裡怕是已經在思索待會兒怎麼在端妃娘娘跟前貶低香梨了。
莊園裡有四個溫泉池子,白夫人要去端妃泡的繡春池,香梨和白清汝則被帶去了毓秋池。
還沒走進溫泉室,裡面就傳出好幾位嬌客笑鬧的聲音,依稀可分辨是在誇某家小姐的面板好。
待香梨換了浴衣踏入後,池子裡有片刻的安靜。
“清汝,這就是你的妹妹嗎?”
“你叫什麼?瞧著年紀好小啊。”
“你以前是住在江南府嗎?江南的風光如何?真羨慕你,去過京城以外的地方。”
姐妹倆被團團圍住。
香梨無措到張不開嘴,只能躲在白清汝身後,睜著那雙琉璃眸拘謹地看著眾人。
溫泉池子裡的說話聲就沒中斷過,可香梨的話很少,大多數時候都只在聆聽。有人覺得她太小家子氣,也有人認為她可愛純真。
泡完溫泉,賓客們穿戴齊整出了溫泉室。
端妃在後院的百花園設了宴席,人到齊後就開宴。
白夫人瞧見小女兒紅撲撲的臉蛋,喜歡得不行:“梨兒喜歡溫泉嗎?”
香梨點頭,道:“回母親的話,女兒從前在江南府時就聽人說溫泉可以養身解乏,只當是那人誇大其詞,只是一池子溫水,怎可能那麼神氣。今日泡了溫泉才明白,竟是如此舒服。”
聽她這樣說,白夫人頓時心疼起來:“咱們家在京郊也有莊子,你這身子多泡泡溫泉有好處,等回府了母親差人問問,到時在咱們自家的莊子裡也建一個溫泉。”
香梨眼睛一亮,隨即想到什麼又表現出不安的神色:“會不會太大費周章了?”
白夫人去那個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不會,在莊子裡建溫泉的人家不在少數,咱們家也出得起這個錢,你就放寬心等著吧。”
香梨笑容溫軟:“好,多謝母親體恤。”
宴席剛開,有宮女快步走進百花園,稟報說二殿下和三殿下過來了。
端妃笑道:“到底是少年郎,這會子不在讀書練字,居然還有閒工夫跑過來請安。”
眾位夫人立即笑著恭維,誇兩位殿下有孝心,誇他們兄友弟恭赤子之心云云。
香梨順勢放下糕點,拿手帕輕擦唇角,視線在入園處流連。
不多時,兩位皇子殿下一前一後踏入百花園。
二皇子陸晟年近弱冠,身量比陸暹稍高,然而在場的除了端妃,都會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落後半步的陸暹。
少年郎的面容和身量都還未完全長開,就憑藉外形在三位皇子中凸顯出來了,加之他才學不淺,又與白太傅交好,端妃和陸晟母子其實早已將其視為眼中釘。
對皇位無意的陸暹、其母妃瑤貴妃和母族蘇家都對此一無所知。
這也是不久後陸晟能陷害蘇家成功,徹底將陸暹踢出皇位繼承佇列的原因,
陸暹一踏入百花園就對上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
他的腳步頓了下,隨即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對那雙眸子身邊的女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那雙眸子並沒有如他預想的那般黯淡下去,因為她注視的人也換了。
香梨從直勾勾盯著陸暹變成直勾勾盯著陸晟。
陸晟肖像其母端妃,面貌清秀氣質陰柔,只可惜一雙陰鷙的眸子破壞了五官的美感——說人話就是看著像小人。
白清汝對陸暹回以淺笑,餘光瞥見自家小妹又緊盯著皇子,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小聲提醒道:“小妹,低頭。”
賓客們都在向二位皇子行禮,香梨昂著一顆小腦袋格外顯眼。
端妃不由得往這個方向看了好幾眼,只瞧見她注視著自家皇兒,心中不免覺得香梨有眼光,沒有被陸暹那個徒有其表的偽君子迷惑住。
若非白清汝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三皇子正妃,不可能再出一個皇子妃,端妃倒是挺想讓自家皇兒納了白香梨。
溫泉宴邀請的雖然都是各家夫人和小姐,但許多人家裡都有尚未定親的適齡少年郎,白家的家世讓白香梨很受這些夫人們的關注。
白夫人是有意為自家小女兒找一門好親事的,只可惜香梨體弱的傳聞人盡皆知,這種時候湊過來想要結親的人家她都不滿意。
要麼是為家中庶子來的,要麼是為人品性上有瑕疵的,沒有一個是良配。
白夫人剛覺著有些煩悶,香梨就倚在她肩頭, 聲音軟軟道:“母親在為女兒的親事憂心嗎?”
白夫人摸了摸女兒紅暈未褪的臉頰,柔聲道:“母親不憂心,我們梨兒率真可愛,長得跟天上的仙女兒似的,是別人家求都求不來的好女郎。等梨兒及笄後,家裡的門檻怕是都要被人踏破咯!”
香梨流露出女兒家的嬌羞:“那母親可要替女兒好好選一選,女兒喜歡貌美又高位的男子。”
白夫人:“……”
她一時語塞,對著小女兒瞧了又瞧,像是要再一次認識她。
香梨坦然地與母親對視,絲毫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多驚世駭俗。
白夫人調整好心情,道:“好,母親一定為梨兒尋一位如意郎君。”
話雖如此,她想的卻不是太子或者二皇子,而是那幾個尚未婚配的世子。
世子們的風評褒貶不一,這就有些難辦了,看來年後要多參加幾場宴會……有輕微社恐症狀的白夫人苦惱地想。
除了一開始看向白家席位一眼,陸暹直到離開都沒有再看賓客們。
陸晟倒是從頭到尾掃視了好幾眼,視線在好幾位小姐臉上停留過。
那些小姐們的表情很有趣。有人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藉著吃糕點的動作側過頭去;有人欣喜於二皇子對自己的關注,嬌羞地垂眸;還有人膽子頗大,陸晟送起了秋波。
陸晟照單全收。
陸暹和陸晟同端妃請過安後就離開了,並沒有在莊子裡多待。
宴席結束,母女三人返回白府。
香梨沒有回自己的沁暖閣,而是跟著白清汝去了裁雲院。
裁雲院跟沁暖閣的格局差別很大,沁暖閣是一座兩層閣樓,閣樓前有一片荷花池塘。
而裁雲院則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前的小徑兩邊種了一兩排竹林,在冬日裡也是翠綠的,空氣中也飄著淡淡的竹子清香。
院子裡的陳設清新淡雅,並沒有什麼昂貴華美的擺設,甚至樸素得過分。
姐妹倆在院子裡坐著閒聊。
白清汝給香梨介紹京城各世家貴族的關係,藉由今天見過的那些面孔,給她講那些人的品性和喜好。
比如兵部尚書家的三小姐喜歡攀比,聊天的時候三句不離小侯爺竹馬;比如丞相府的千金學富五車,曾經女扮男裝去學堂讀書,次次小考都是魁首;再比如太尉家的千金被退過兩次婚,最忌諱別人在自己面前談論婚事……
香梨就像學堂裡的學子,聽課的間隙還要接受女夫子的抽查。
“戶部侍郎家的千金們芳齡幾何?”
“大小姐十九歲,三小姐十六歲,六小姐和七小姐是雙生胎,今年都是十二歲。”
……
“護城將軍的夫人有什麼喜好?”
“喜好背後詆譭他人,喜好磋磨兒媳。”
……
幸好香梨腦容量夠大,否則就憑白清汝平鋪直敘的講解,非得被繞暈不可。
這場授課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京城的局勢和人物關係都介紹得差不多了,白清汝才停下。
香梨托腮甜笑,佩服道:“姐姐,你真厲害,竟然能記清這麼多瑣碎的關係。”
白清汝搖頭:“我知曉這些憑藉的是京城裡過去十六年的相處,梨兒你卻是在如此短的時間記住,你比我厲害多了。”
“我能記住,靠的是姐姐的梳理總結,我可不敢搶功勞。”香梨道。
“姐姐,今天溫泉宴上的事你也都瞧見了,你覺得那些夫人家裡有適合做我夫君的人嗎?”
白清汝到底是閨閣千金,談論此事難免羞澀,說出的話還是十分坦誠:“我與母親的想法一致,那些人家的少年郎都不是良配。”
香梨趁勢追問:“那姐姐替我想一想,有沒有適合我的?”
白清汝一張小臉通紅,垂眸沉吟良久才說:“或許……鎮遠侯家的二公子裴喆是不錯的人選,品性高潔,為人謙遜溫和,才學也是不錯的,且相貌雋秀,院裡也未有通房,就連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廝。”
“聽起來的確是位君子。”香梨意興闌珊道:“可是他只是二公子,日後怕是也只能做個逍遙君子了。”
“雖只是個逍遙君子,但到底錢財無憂吃喝不愁,比起大部分人家還是富足許多的。”白清汝道,“……據說他的私產很可觀,比咱們家富裕。
且鎮遠侯府家風清正,不會出現兄弟鬩牆,未來世子繼位,二公子就算出去開府,想必也會頗受照拂。”
“這樣看——”香梨揶揄地湊過去,“姐姐對這位裴喆公子評價頗高,比之三皇子殿下如何呢?”
白清汝的臉登時紅透了,就連脖頸都是粉色的,她嗔怪道:“不知羞,怎的好問我這個?”
“姐妹間閒聊不就是聊些私密話嗎?”香梨熟練地撒嬌:“姐姐你快說說,三皇子他在你心中是怎樣的?”
白清汝這次思考的時間更久,她道:“陸暹他與裴喆不同。他是尊貴的皇子殿下,才學對他來說是錦上添花,然而父親說過,他的學識完全不輸另外兩位殿下甚至完勝,只是平素低調,不喜展示於人前罷了。”
她列舉了陸暹的優點。
香梨聽了兩句,不得不打斷她:“姐姐,那你覺得三皇子是你的良配嗎?”
白清汝不知該如何回答。一來,身為女郎思考這樣的問題本就十分羞人;二來,她也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香梨承認自己是誘導式的發問。
這是一個以白清汝為主角的虐文世界。
不久之後的將來,陸暹和其母家蘇家會被陷害通敵賣國,因證據確鑿無可辯駁,元儀帝將瑤貴妃打入冷宮,將陸暹連同蘇家一百多人發配邊疆。
臨走前,陸暹狼狽地跑到白府門前,想要再見白清汝一面。
相忘於江湖也好,彼此牽掛也罷,他都想說清楚。
然而白清汝沒有出來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