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滿眼慈愛地看向兩個女兒,悄聲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給香梨端剛出鍋的糕點。
香梨謝過母親,這才得閒望向主座上的少年。
少年一身月白錦袍,一頭墨黑的長髮用同色繡金絲的髮帶高高地束在腦後。身材頎長,寬肩窄腰,身姿挺拔,氣質清冷如玉。
他生得極為好看,骨相優越,長眉入鬢鳳眼銳利,薄唇不點而紅,以及鼻樑一側的小痣。都讓他清冷的氣質多了些豔色。當真是眉目如畫,驚才絕豔的美男子——嗯,暫時還只是美少年。
香梨的打量不加掩飾,被她打量的人逐漸皺緊眉頭。
白清汝也察覺了自家小妹直白的目光,她是不會多想的,只推了杯熱茶過去,轉移她的注意力:“一路上可凍著了?”
“並未。”香梨將茶盞端在手心暖手,蒼白的唇角勾起,“雅琴和雅箏將我照顧得很妥帖,姐姐不要總為我操心。”
“我就你這一個妹妹,我不操心你還能操心誰?”白清汝點點她的鼻尖,眼中滿是親暱和喜歡。
香梨回以甜甜的笑容。
主座上的陸暹厭惡地移開視線。
整個白府的人都被這工於心計的少女騙了,看不出她的心思有深沉,都當她是天真爛漫的小妹妹,其實浪丨蕩又放肆,居然在第一次見他時就敢投懷送抱。
若不是顧忌太傅和清汝的臉面,他早就讓人把這少女拖下去打板子了。
可這少女慣會偽裝,他悄悄提醒清汝留意自家小妹,言辭已然極盡委婉了,結果還是被清汝誤會自己小人之心。
清汝分明什麼都沒瞧見,就篤定自家小妹一定是崴了腳才會撞進他懷中。
不僅如此,清汝還讓他不要再說這種話,免得汙了自家小妹的名聲。
陸暹當時就氣笑了。
他故意冷了白清汝一個月餘,本以為她會對那天的交談上點心,不想又見到這幅“姐妹情深”的畫面。
白太傅跟陸暹又聊了兩句詩詞,白夫人適時插話說讓小輩們一起出門散散心。
她說:“城郊的青玄寺在辦祈福日,熱鬧得很,清汝和梨兒昨日就嚷著要去呢。”
帶上香梨一起出門,陸暹自然是千不願萬不願,但太傅和清汝都點了頭,他就算貴為皇子也不好推辭,於是朗聲說好。
少年騎在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上,身上多了一件黑色大氅,更襯得他面如冠玉,惹得路過的小娘子們紛紛側目,只是在瞥見少年錦袍上皇族才能繡的麒麟時敬畏地低下頭。
香梨和白清汝結伴上了馬車,車裡鋪了厚厚的絨毯,坐上去後幾乎感受不到馬車的顛簸。
白清汝想到剛才小妹直視三皇子,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小妹,三皇子他生活在規矩森嚴的皇宮之中,講究的規矩比我們家多得多。在宮中,除了聖上、另外兩位皇子和那些娘娘主子,其他人都是不能直視他的。”
香梨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消化了兩秒她話裡的資訊,隨即垂眸抿唇,一套小動作做得行雲流水。
她頷首,語氣歉疚:“曉得了,姐姐,我是不是給府裡丟臉了?”
“怎麼會呢?”白清汝連忙安撫道:“梨兒你不要太在意這些,你剛回京,三皇子他也是明白的,等天氣暖和一點,母親說打算給你請一位宮裡的嬤嬤,同你講一些這些規矩。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年紀還小,又是住在江南府那樣自在的地方,未曾聽聞過這些是人之常情。
我同你說這些,只是覺得我們是姐妹,有話不必藏著掖著,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不然就是姐姐我的過錯了!”
“多謝姐姐,我曉得了。”說完,香梨靠在白清汝的肩頭,以示親近。
白清汝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下去。
馬車在青玄寺的山腳停下,雅琴扶著香梨下了馬車,白清汝也由自己的大丫鬟扶了下來。
山並不高,香梨微仰著腦袋就能瞧見山頂青煙渺渺,香火鼎盛的寺廟。
山腳的香客絡繹不絕,不乏精貴華美的馬車和大批的僕從。
見香梨一直好奇地東張西望,白清汝上來拉著妹妹的手,介紹起了青玄寺的來歷和靈驗的事蹟,聽起來很玄乎。
少女生得溫軟可人,美目漣漣,瞧著臉上的病氣都淡了些。
侍衛接過馬的韁繩,陸暹走到白清汝身側。
說是身側,但到底還沒成親,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足以再站下兩個人。
香梨所處的這個朝代名為“巽朝”,如今的年號為“元儀”,皇帝就是元儀帝。這是一箇中規中矩的中央集權封建帝制國家,地處中原,國家強盛,周邊小國都是巽朝的附屬國,鄰國中唯一的威脅就是北方遊牧民族建立的焉支國。
焉支國每到秋冬就會在交界線的位置跟巽朝發生摩擦,這幾年愈演愈烈,元儀帝年初的時候就宣佈了一系列舉措,以防年關之際被焉支國突襲邊境。
如今年關將至,軍書已經送達各省府。
來祈福的百姓不只是為了祈求來年順遂安康,更是祈願自家的青壯年男子不必上戰場。
因此,今天的祈福日格外地熱鬧。
三人走到山上,捐錢上香後被引到後面的禪院歇息。
丫鬟們去打水端茶,白清汝閒不住,坐了一會兒就帶著丫鬟和兩個侍衛去後面的梅林賞景了。
香梨洗了手後拿起一本佛經,坐在石桌邊靜靜地看。
雅琴站在一旁奉茶,時不時瞄兩眼自家小姐,心中疑惑更甚。
她是白府的家生子,十二歲起就跟著嬤嬤在白府做事,因此先前也曾見過白香梨。
每年三小姐回府,下人們都會在私下裡惋惜,拿二小姐的大方得體對比三小姐的小氣拘謹,拿大公子的聰明睿智對比三小姐的胸無點墨,再加上走幾步路就喘的病弱身子,下人們都覺得三小姐將來一定婚事艱難。
說不準,三小姐來年及笄後只能留在府中招個贅婿。
雅琴進了沁暖閣後,就覺得那些人都說錯了。
二小姐何止是有嫁不出去的風險,要是她再耍那些小心思,日後怕是隻能出家當尼姑了!
可這會兒,瞧著自家小姐安靜讀書的側顏,雅琴竟然覺得歲月靜好,似乎這樣一輩子陪在小姐身側也不錯——只要小姐不再打三皇子的主意。
想到自家小姐對三皇子的心思,雅琴險些嘆息出聲。
“雅琴。”
耳邊響起的輕柔的呼喚,雅琴連忙回神,微微弓腰:“小姐,您有什麼吩咐嗎?”
香梨從書中抬起頭,望向院牆上伸出的梅花枝:“你可聞到了梅香?”
雅琴點頭:“聞到了,小姐喜歡梅花嗎?可要奴婢讓侍衛去摘幾株回來?”
“侍衛笨手笨腳的沒個輕重,你去摘,挑最好看的為我摘來,我想帶回沁暖閣養著。”香梨不容置喙。
雅琴有些猶豫,兩位小姐這次來祈福都只帶了一個丫鬟,侍衛們又都守在院門外,她要是走開,小姐身邊就沒了伺候的人。
但她跟小姐相處時間尚短,正是表忠心的時候,於是只猶豫了下就屈膝應聲“是”,去院後摘梅花了。
等人走了,香梨捧著那本佛經繼續翻看。
“清汝,後院梅——怎麼是你?”
陸暹大步走進院內,看到一少女端坐樹下讀書,就以為是白清汝,話說至一半,少女轉過頭來,他看到面容才發覺自己認錯了人。
也於此刻才注意到姐妹倆今天穿的是同色的裙子。
只不過,白清汝生長在京城,又已然及笄,鬢髮上佩戴了釵環首飾,而香梨的頭上則樸素許多,只綁了兩顆珍珠。
轉頭間,珍珠在髮髻間晃動。
這還是陸暹第一次注意女子的髮髻和首飾,他停住腳步沒有再往前走:“白三小姐,清汝可是在歇息?”
香梨將佛經放到桌上,起身行禮後道:“三皇子與主持講完佛經了嗎?我剛巧也在看,不過到底是第一回讀佛經,裡面有些句子讀得不甚明白。”
說著,她臉頰微紅,抬眸直勾勾盯著不遠處的少年郎。
陸暹倏然皺眉,臉上的神情更冷:“你不是出家人,讀不明白佛經也不礙事,但若是不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一味貪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才是真的愚笨。”
香梨的臉色頓時煞白,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手指不安地攪動手帕:“小女子並、並未——”
“夠了。”陸暹抬手製止她繼續往下說,不耐煩地再次詢問:“你姐姐呢?”
“……回殿下的話,姐姐帶著丫鬟去賞梅花了。”話說到這裡,終是沒忍住,兩串淚珠就這樣順著少女蒼白的臉頰落下。
瞧著,真是柔弱可憐,像一朵被悽風苦雨打得枝椏亂顫的雪梨花。
陸暹移開視線,聲音中的冷淡緩和了一些:“孤希望你不要辱沒了太傅清正磊落的名聲,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是。”
香梨坐下的時候拿手帕擦拭臉上的淚水,想要合上眼前的佛經,頓了頓,最終還是翻到了下一頁。
陸暹收回目光,那只是隨意地一瞥,大步往梅林走去。
隨身的小太監悄悄看了眼自家面容冷峻的殿下,腦海中浮現白家三小姐哭得梨花帶雨的小模樣,在心中咋舌。
姐姐是清麗出塵的芙蓉花,妹妹是含羞帶怯的雪梨花,姐妹倆愛慕同一人!
要是擱別家少年郎,這會子指不定美成什麼樣呢,也就自家殿下這般光風霽月的人才能心如止水,不為所動!
陸暹還沒走進梅林,就有一丫鬟抱著梅花枝匆匆跑出來。
見到他,那丫鬟急忙停住,屈膝行禮:“奴婢見過三皇子殿下。”
陸暹認出這是白府的丫鬟,他掃了眼丫鬟手裡的梅花枝,花瓣完整,顏色鮮亮,枝椏的彎折和分叉恰到好處,想來跟的小姐也是個喜愛梅花的。
既然喜愛梅花,何不跟著她姐姐一起去賞梅,何必坐在樹下吹著冷風讀那讀不懂的佛經?
“起來罷。”他道。
“謝殿下。”雅琴恭敬起身,垂著腦袋等陸暹走過才敢動。
她動作麻利又仔細,小跑著回到院裡,手裡的梅花枝還是完好的。
香梨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淚痕了,只是眼眶還有些紅,雅琴只瞧了一眼,還以為是小姐受凍才紅了眼眶,趕緊請她回屋裡坐著。
戲演完,香梨也沒必要待在外面,從善如流地回了屋子,將那本佛經隨手丟到榻上。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白清汝帶著丫鬟回來了,她撿了許多梅花,說是要回府洗乾淨了做梅花糕吃。
香梨睜大了眼睛:“梅花還能做成糕點吃嗎?”
“能的,許多花都可以做進糕點裡,府裡的許嬤嬤就最擅長做各式各樣的鮮花糕點,回去之後你可以嚐嚐她的手藝。不過不可以吃梅花糕,等姐姐的梅花曬乾了,我讓月溪給你送去。”白清汝笑著道。
“好。”香梨乖巧點頭。
說了會兒話,姐妹倆就打算回府了,陸暹遇到了兩位友人,就沒有跟她們一起回去。
梅林邊的四角亭中。
三位少年郎圍坐在一起,話題從詩詞歌賦逐漸聊到了朝堂中的某些官員,以及北邊的焉支國。
許是覺得話題有些嚴肅,又擔心隔牆有耳,一紫袍少年轉移了話題,問起陸暹與白清汝的婚事。
“三殿下,聖上打算什麼時候給你和白二小姐賜婚?我們可早就備好了賀禮,就等著去吃酒了!”他笑道。
談到婚事,陸暹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屬於少年郎的茫然,他道:“父皇有他的安排。”
“二殿下的婚事也沒定下來。”另一黃袍少年悄聲道,“我聽聞端妃娘娘想要趁著年前辦一場溫泉宴,屆時邀請各家貴女一起,好給二殿下選個合適的正妃。”
陸暹對此並不在意,他那個二哥心眼又多又小,選正妃看的恐怕不是眼緣而是家世背景,但太子哥哥尚在,人雖有些迂腐但勝在聽話老實,父皇顯然也沒有廢太子的打算,二哥再蹦躂也無濟於事。
至於他自己,人生目標就是做個閒散王爺。
也許等他成婚後,他會向父皇母妃告罪,帶著清汝去江南,去漠北,去見識不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