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一時便來到午門前，馬車停駐，我聽到宮門前的守衛大聲道：“來者何人？”

伯父翻身下馬，微笑答道：“下官乃是門下侍郎蘇秉文，奉貴妃娘娘和陳丞相之命，護送九名進宮為安樂公主祈福的女子入宮，還請守衛大人予以放行。”

那侍衛聞言，臉上立刻堆滿笑意，彎腰諂諂說道：“原來是蘇大人，是小人眼拙，早先貴妃娘娘和相爺就已經吩咐過，讓安公公在此等候，蘇大人請進。”

我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只見一名中年太監快步上前，和伯父低聲說了幾句話，安公公微笑點頭，目光往我們這幾架馬車投來，接過伯父遞與他的記載有我們九名少女家世來歷生辰八字的卷冊，朗聲道：“蘇大人一路辛苦了，還請跟咱家一同去覲見貴妃娘娘。”伯父謝過他，回身策馬前去。

安公公對身旁的小太監說：“走，去安陽宮。”小太監領路前行，馬車依序繼續往前行，穿過厚重紅漆的午門，就是皇宮了，象徵至高無上皇權的黃色琉璃瓦，樓閣飛簷，殿宇嵯峨，朱漆大門，那通往殿前的四十八級白玉石階如同難以逾越的天塹，令人自覺渺小，心生畏意。

幼薇被這深宮威嚴有點嚇住，她不自覺往我身旁貼了貼，挽著我的手臂小心翼翼說：“姐姐，我害怕，我想現在就回家。”

莫說她害怕，饒是我前世參觀過故宮的人現下也不禁有些緊張，前一世畢竟是買票進去參觀，帶著玩樂的心態，當時只覺皇宮巍峨高大，令人感嘆古人的智慧。現如今進皇宮，卻是被人扼住命運喉嚨的身不由己，在封建主義制度下，每個人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全憑金鑾殿上那人的個人喜好決定生殺。

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能做緊要關頭怯懦，我舒展眉頭，回眸輕輕拍拍她手，安撫道：“沒事，姐姐在呢，我們少說話，勤快做事，不過是個把月罷了，就當去了遠房親戚家小住。”幼薇聽聞此話，微微點了點頭，緊緊抓著我的手，展顏一笑。

不一會兒就到達安陽宮，諸位姐妹一一下車，我才見到真實面容，除了婉瑜和婉卿外，其他五名少女皆是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出眾少女。

安公公回身肅容言道：“你們整理好各自的儀容儀表，貴妃娘娘在裡面靜候各位多時，請姑娘們隨咱家進來。”

我們趕緊草草互相整理自身儀容，隨後依序排好隊伍跟著安公公進入安陽宮。安公公手執拂塵安靜立於正殿右側，正殿鸞座上端莊坐著一宮裝麗人，應是陳貴妃無疑，鸞座旁的案几上，瑞金香爐內焚燒著梔子花香，一縷縷香菸嫋嫋升起。

安公公朗聲喊：“行禮。”

我們齊齊跪伏於地，行的是大禮，齊聲喊道：“恭請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貴妃娘娘並未讓我們起身，我們全都不敢抬頭，只聽安公公展開卷冊肅聲回稟：“國相爺囑咐蘇秉文精心挑選了九名少女，現有蘇秉文外甥女蘇氏玉晚、幼薇，太常卿宋楚廉之女宋氏婉瑜、婉卿，大理寺卿吳廷玉之女吳氏茵茵......”一眾名單念畢，安公公才說：“都抬起頭來，讓貴妃娘娘瞧瞧。”

以前在家中和市井間就聽聞陳貴妃娘娘容貌冠絕六宮，色藝俱佳，如今抬起來一看，見她一襲絳紅色描金牡丹宮裝，妝容華麗絕美，年紀也不過是二十出頭，哪裡像是誕育過兩名子女的中年婦人，不禁暗自讚歎她驚人的美貌，難怪可以在後位虛懸的幾十年間獨掌後宮大權。

陳貴妃眸光流轉，一一劃過我等身量面容，將我們都看了個遍，面上才浮現出微微笑容，道：“不錯！蘇秉文這差事辦得不錯，果然個個秀美端慧。你帶她們下去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再叫上宮中嬤嬤費點時間教她們規矩，明日再按照法師的要求誦經祈福。

安公公賠笑忙道：“是，貴妃娘娘，奴才早已準備妥當，即刻就領她們下去妥善安置。”

陳貴妃的目光往我身上一掃，隨即停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見她開口問我，不敢有怠，俯身恭敬回答：“奴婢蘇玉晚，伯父正是蘇秉文。”心中暗自疑惑為什麼貴妃娘娘會特別注意到我。

她點點頭，用手支起額頭，似是心中有所想，卻沉默不語。

安公公見狀，忙道：“娘娘若累了，就先歇息吧，剩下的奴才自會安排，奴才告退。”

我們施禮退出安陽宮後，安公公有意走到我身畔，微笑對我說道：“蘇姑娘，蘇大人與我是相交多年，臨走前囑咐我這段時日在宮中多加照拂你們姐妹，若是日後有難處，你儘管來找我。適才我看貴妃娘娘對你多有注意，你只管用心為公主祈福，等公主病好後你的福氣在後頭。”

我深知此行伯父定會打點安排妥當，哪知竟是貴妃身邊最得力的公公照拂我，對我日後在宮中的日子頗有助益，連忙微微一笑點頭謝過安公公，道：“安公公既是伯父好友，那此番便有勞公公多多提點，玉晚感激不盡，多謝公公。”

安公公見我如此知書達禮，滿意地連連頷首，笑道：“姑娘言重了，若說日後誰照拂誰還指不定呢，咱家在宮中待了幾十年，似姑娘這般資質，在這後宮之中必有出頭之日，日後恐怕還要姑娘提攜才是。”

宮殿出來往西，走一小會就看到一個兩進院落，戶型四方端正，每進各六個廂房，雕龍畫鳳的頂樑柱，傢俱擺放物事一應俱全，件件華麗精美，絲毫不遜色於家中。我不禁感嘆，這只不過是皇宮小小一隅，竟已然如此奢靡華貴，即使是宮女所用物件，也比宮外的普通富庶之家華麗千百倍。

安公公領我們進來後，道：“這七七四十九天，諸位姑娘請在此處安歇，每日的膳食會有專人送進來給大家，半刻鐘後，會有教習嬤嬤過來教諸位姑娘宮中禮儀，咱家還有要事在身，明日再帶諸位覲見安樂公主。”

午膳過後，一位女官模樣的嬤嬤很是端莊地出現，說道：“我奉貴妃娘娘之意，前來當你們的教習嬤嬤，你們可以喚我方姑姑，由於時間緊迫，還請諸位姑娘能用心學習，對你們將來也是大有裨益。”

我們連連點頭稱是。期間方姑姑很是認真盡責地教導我們，解說十分詳盡，儘可能讓大家在最短的時間內學通弄懂，我們也都不敢大意，許是因為家中本就教導過，大家都有基礎，所以學得很快。

傍晚時分，方姑姑再次重新讓每個人將所學內容複習一遍，又細細審視一遍每人的坐姿、走路、敬茶、行禮、回話等細節，十分滿意，微笑道：“本來安公公要求我讓你們半日速成，我還心有不逮，哪知你們的領悟能力如此高，這點時日能得到如此效果，我可以去向貴妃娘娘覆命了。”

方姑姑離去後，大家如臨大赦，本就是十四五歲的小女兒年紀，家中長輩都是親友，登時很快便熟絡起來，我們九個姑娘素日裡在家都是千金大小姐，初入宮中處處戰戰兢兢，一直提心吊膽唯恐哪裡做錯惹來禍事，中午沒得休息，午膳過後便一直學習規矩到現在，用過晚飯，大家很快都困了，便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辰時，便有宮女來喚我們起床，服侍大家更衣梳洗打扮，宮女帶來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粉紅宮裝，知道定是貴妃之意，遂接過認真穿上，幫我梳妝打扮的宮女名曰佩兒，她幫我梳了雙環髻，髻上綴著海棠花髮飾。

我第一次穿上宮裝，不免覺得新奇，拿起鏡子轉圈自照，鏡中之人端的是小宮娥模樣，頓覺好玩好奇，不由得對著鏡子臭美磨蹭了很久。

佩兒不禁掩唇而笑，道：“姑娘天姿國色，無論穿什麼都是絕美的，不必再照啦。”

我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一臉羞赧地離開鏡子，回首看其他姐妹們，俱是同樣裝扮，遂趕緊收拾一番出來。

安公公早已侯在院內，眾人依次排好尾隨他一同走出，我們行至安陽宮前時，他略頓了頓腳步，回身對我們低聲道：“公主臥病在床，聽不得噪聲，你們隨我前去覲見時，須得小心翼翼，切勿驚擾了公主。”

我們大氣都不敢出，儘可能放輕腳步走進殿內，只見嫩黃色紗簾低垂，重重帷幕之後，看不清床上麗人的模樣，十數名侍女兩手交握，垂首而立。安公公緩緩走近帷幕輕聲說：“稟貴妃娘娘，人都已帶到了。”

陳貴妃慵懶嬌媚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我們凝神靜氣悄聲來到公主塌旁，俯身跪伏於地，抬頭看向榻上少女，只見她面容瘦削，本就是清麗絕美的容顏，卻被病魔纏身拖累，以致臉色蒼白，身體虛弱，那天然的貴族儀態肖似陳貴妃，又有幾分像東宮太子云弈。

安樂公主聽到響聲，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跪伏一地的我們，聲音嬌弱遊絲，問道：“你們都是誰家的兒女？都和我一般歲數嗎？”

我們依次回稟自己的姓名、年齡、家庭背景，輪到我時，我答道：“奴婢伯父是蘇秉文，現任門下侍郎，生辰是四月二十七。”

陳貴妃與安樂公主對視一笑，安公公知曉意思，忙笑道：“蘇姑娘好福氣啊，你的生日恰逢公主華誕，此次侍疾有你為公主祈福，一定福壽康健。”

外頭突然傳來小內侍朗聲通報：“皇上駕到！”

這種關鍵時刻，方姑姑教導的禮儀恰好派上用場，我們再次跪伏於地，叩首恭聲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奴婢恭迎聖駕。”

身著正黃色龍袍的晉安皇帝走進殿內，邊走邊說：“免禮平身。”隨即疾步走到安樂公主塌旁，他將她從床上扶起，倚在自己的臂彎內，此刻的他就像尋常百姓家的老父親一般，柔聲問道：“我兒今日覺得身體如何？”

安樂公主溫順說道：“有父皇庇佑女兒，每日都來看望兒臣，兒臣心中甚是溫暖，身體自然好得快些。”

晉安帝伸手輕撫她的額頭道：“你少說些話，現下雖然有所好轉，但久病在床，身體還很虛弱，定要遵從醫囑，好生調養休息才是。”

安樂公主每日昏昏欲睡，此刻在自己父親的懷抱中甚是安心，漸漸合眸睡著，皇帝溫柔慈愛地注視著她，我頓時想起自己的父親，心中微微觸動，饒是天家父子，舐犢之情仍是天性使然，無論他貴為九五至尊還是平頭乞丐，此時此刻都只是一名父親的身份。

皇帝看向跪伏於地的我們，疑惑問道：“這是......”

陳貴妃急忙回稟道：“這是國相爺為安樂祈福之女，今日剛進宮，臣妾擔心事情有所差池，在此懇請皇上旨意。”

皇帝態度溫和，對她笑道：“這等小事，你何須來問朕，你如今管理偌大後宮，你儘可自行決斷，不必事事都來問詢朕的意見。”

陳貴妃釋然一笑，道：“臣妾謝過皇上恩典。”

皇帝亦含笑對她道：“你素日裡勤儉謙恭，多年來朕心甚慰，若是將來有一日皇后歸來，朕必定一如既往看重你，疼惜你。”

陳貴妃臉色微變，但轉瞬即逝，她笑道：“臣妾多謝皇上誇讚，勤儉謙恭臣妾實不敢當，姐姐蕙質蘭心，聰明忠貞，闔宮上下無不將她作為典範楷模，臣妾只願日日燒香唸佛，祈求上蒼能護佑姐姐能早日歸來與皇上和太子公主一家團圓，亦是臣妾所願。”

皇帝聞聽此言，心中甚歡，眼中俱是滿意之色，笑道：“愛妃果然深知朕心，不枉費朕疼你和皇兒多年。今日早朝還有些事情尚未決議，朕還須回太極殿一趟去處理，傳旨安陽宮諸人，上下一心全力伺候好安樂公主，待公主病癒後，朕皆有賞賜。”

安陽宮上下跪伏於地叩謝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