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個多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已經來到四月初。
兵部侍郎方故禮家擇了吉日將一應聘禮送了過來,兩家商議婚期吉日就定在六月初六,蘇家也開始著手將清晚的嫁妝準備起來,因是家中這幾年第一次大操大辦喜事,清晚又是家中嫡長女出嫁,父親母親的重視程度自然不同,隨的嫁妝全都按照家中最好的規格去置辦,所採買的首飾、衣物等,無一不華麗豐厚。
清晚眼見家裡人如此重視操勞,心中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幾次相勸母親切勿過多勞碌,只願一切從簡,不需處處奢靡浪費,怎奈父母親不願意將就,生怕她的嫁妝備少了,被侍郎府看輕我們是商賈之家,更深層次的原因無非是擔心清晚嫁過去需要用錢的地方多,擔心她吃苦,清晚明白父母親的一片苦心,便由著他們去操持了。
這日,清晚憂心自己在家時日無多,一大早央著定要去寺中為父母親祈福,母親吩咐人去做了安排,囑咐我們三姐妹一同前去,擔心路上出什麼狀況,派了家中好幾名武功尚可的家丁跟隨守衛,另一頭派人去信給柳應淮,問他何時有空一同前往,以保周全。
怎料今日應淮表哥在宮中當值,無暇分身出來同去,若是往日還能點個卯便偷溜出來,偏偏今日是太學院的老學究們上課,督學特別嚴格,難以告假。母親本想與我們一同前去,可家中備嫁事情繁雜抽不出身,便遣了平時辦事一向穩妥的二姨娘陪同我們三姐妹上香。
自上次從柳府回來後,我已近一月不曾出來遊玩,見這四月草長鶯飛,喜鵲喳喳叫喜,道路兩旁的桃樹、梨樹和玉蘭花競相開放,處處聞香,心中早已興奮不已。坐在馬車上隨口唸了一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雲晚見我好興致,也被感染了,遂道:“我也來幾句吧,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一詩吟罷,我們二人齊聲大笑,十分開心快樂,我向清晚笑道:“姐姐,今日可是你央著要出來的,沒有佳句可不行。”
清晚笑言:“偏是你最淘氣,要早知你如此囉嗦打趣我,我便央了母親不讓你出來,既然你如此有心,那我就勉強來上幾句了。”她眼珠一轉,吟道:“花開紅樹亂鶯啼,蕊寒香冷蝶自來。風日晴和人意好,報與桃花一處開。”詩中分明有些許惆悵之意。
二姨娘聽罷笑道:“我識字不多,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卻也知道你們姐妹三人很是高興,此番出行也算是值得,只要我不弄丟你們,你們喜歡怎麼逛就怎麼逛。”
說話間便到了山下,一行人拾階而上,進了寺中依照規矩焚香參拜,許願祈福。因著蘇家時常來禮佛供奉,寺中僧人都識得二姨娘,看天色近午,故略表殷勤安排了素齋款待我等,我對素食並不感興趣,只草草對付了幾口。
而後回到家中,下車之時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華麗馬車,一看車駕大小便知規格略高,想必家中有親朋好友登門拜訪,近日因為清晚待嫁一事,族中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道賀,一時間,送禮之人絡繹不絕,不知今日到訪的是何人。
雀兒扶我走下馬車,一面走一面悄聲附耳道:“三小姐,今日是蘇伯父家來人,剛才在席間我似乎聽到他們有提及小姐,但具體不知是何事。”
我不做他想,和清晚雲晚一併來到會客廳,果然看見伯母吳夫人也在此,大家互相施禮坐下,伯母打量了我和幼薇一會兒,說道:“今日過來,其實是為了兩樁事,一則自然是攜禮過來為清晚添妝,二則......”
伯母猶豫了一瞬,復又開口道:“是有事想告,近來陳貴妃的獨女安樂公主突染惡疾臥床不起,喝了無數湯藥都不見效,太醫院的太醫們均束手無策,陳貴妃心情焦急如焚、寢食難安,幸得高僧指點,須得九名與公主同齡少女,進宮侍疾七七四十九日,日夜祈福祝禱,公主才可百病皆消。
“你們伯父奉陳丞相之命在洛陽城中尋覓與公主同齡少女,想到玉晚和幼薇兩位侄女恰好與公主同歲所生,不知你們可願前去侍疾, 今日特來與你們商議。”
母親猶疑一瞬,她看向我,輕聲問道:“伯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平常伯父家但凡有的都給你們,素日裡經常關照提攜蘇家甚多,你們若是願意,今日收拾包袱就隨伯母一同前去吧。”
我暗中觀察母親神色,心中其實不太情願,但知道伯父本是好意,若是安樂公主病癒,皇上和陳貴妃定然有賞,在將來的婚嫁市場分量更重,挑夫家的籌碼能更多。況且宮中侍女太監眾多,那些低等灑掃雜役的粗重活必不會讓我們去做,我們只需要每日裡靜靜誦經祈福便是,如此想來,好像也不失為一樁美差。
普通世家大族遇到宮中大選嬪妃和宮女時都紛紛將女兒匆忙許聘嫁出,只可惜父親兩日前便去了蘇州採買辦事,後日方歸,若是他在,肯定一口回絕,擔心我們姐妹就此留在宮中被貴人看上再也回不來蘇家,但母親和伯父家素來都喜歡親近宮廷,適才的話語間應允之意已是分外明顯,好像不由得我不去。
我心中對進宮是十分抗拒的,何況還是一名侍女,我雖不敢違逆母親意思,但依然決定為自己爭取一回,試探性問母親:“若是不急,此事可否等父親回來再做定奪?若是緊急,就請母親替我們姐妹拿主意吧,女兒們無不遵從。”
幼薇身為庶女,本來生性怯懦,上個月剛染上風疾,兩日前才好,這副身體時好時壞,看神情也是不太願意前往,但我都如此說了,不敢遲疑,便隨聲附和道:“女兒身體已大好,想是不會耽誤宮中侍疾,姐姐若是前去,妹妹也願意一同前往,和姐姐就個伴,在宮中也好互相照應,還請母親示下。”
母親聽出我的話外之意,面色無動於衷,淡淡道:“不過是陪伴公主數日罷了,這等小事哪需等你父親回來再做決議,平日裡我有請嬤嬤們教導你們的規矩,入了宮中,時刻記住謹慎小心,不日便可歸來。”
母親既已發話,我和幼薇只能恭敬稱是,轉身回玉染閣準備進宮之物。
正收拾間,清晚雲晚來到玉染閣,清晚鄭重囑咐我說:“家中還有我和雲晚,你無需記掛,只管放心當差,做好你的本份,若是公主不日能好轉,皇上和貴妃賞賜你們,自然是光耀門楣的事。只是皇宮畢竟比不得家中,宮規森嚴、人心隔肚皮,任是誰都不能輕易信任,你們姐妹倆定要互相扶持信任,平安渡過這段時日。
她抬手摸摸我的鬢髮,嘆了口氣道:“幼薇自小謹小慎微、性格溫柔可人,我倒是不擔心她,唯獨你,自小在家隨意張揚慣了,正好進宮磨一磨你的性子,將來好嫁人。”
我難得見她一次性囑咐這麼多,其實都是為了我好,頑皮地吐了吐舌頭,笑道:“大姐你今日甚是囉嗦,這是提前進入當家主母的角色嗎?哎呀,你宮裡說得這麼可怕,我都不敢去了。”
雲晚接話道:“大姐今日之話,你必得牢記在心,時刻謹守宮本份,不可逾矩,還有一句話你要謹記:與己無關,只作不知。”
我認真回道:“兩位姐姐的意思我明白,除了每日嬤嬤們安排的活計以外,一定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動,順便看好幼薇,以免姐妹倆被人欺負,上當受騙。”
清晚聽了我的保證,終於滿意一笑,道:“你能記住就好,等你回來恰好可以送我出嫁。”
伯父門下侍郎蘇秉文的府邸在洛陽東城,離我家並不遠,門下侍郎這個官位雖不是什麼高官,其所負責的是將中書省的政策稽核復奏,如果中書省所擬詔敕有失當之處,門下省有權駁回,各省各部門的奏章都需經過尚書部交門下省審議,認可後方可送達皇帝處審閱。
此職位涉及眾多朝廷機密,非皇帝親信之人不可任職,伯父是天啟六年的探花郎,官海沉浮十五年,深得皇帝、陳丞相和陳貴妃的信任,而安樂公主乃陳貴妃所出,此事交由伯父來辦,亦是為求穩妥。
用過晚飯,伯父命人將我和幼薇喚至書房,我們心知肯定是有事要囑咐,不敢怠慢,即刻動身前去。伯父老來得一子一女,如今才7歲,甚是溺愛,是以對我們這幫親侄女頗多疼愛,視如己出,但伯父平時為人較為嚴厲,想是平常宮規森嚴所致性格,我對這個伯父一向只有敬重,在他面前不敢有絲毫逾矩和冒犯。
我們來到書房,微微欠身施禮,他略點了點頭表示滿意,開口說道:“伯父盡力促成此事,所謀為甚?你們可知?”
我俯首答道:“伯父美意,我們自然能領會,左不過是兩點,一是趁此機會讓我們進宮多學點皇家規矩禮儀,二是想讓我們得到貴妃賞識的機會,光宗耀祖,不知玉兒說得可對?”
伯父凝眸看了我一眼,搖搖頭說:“你說的僅僅是表面上的意思,真正深層次的原因看來你母親並未完全告知於你們。你父親自以為綢緞生意遍及天下,遠銷鄰國便可保百年富貴,後人乘涼,卻不知這背後需要苦心謀劃,結局完全不在自己手中掌握,全落於他人之手,這些道理,我現在如此講,恐怕你們還是難以明白。”
我聞言心驚,看來平日裡伯父和父親之間的處事方法和抉擇多有不合之處,我作為一個晚輩不知其中關竅,孰是孰非,卻也不好多加揣測,只能默然以對。
見我們姐妹倆不接話,伯父捋須嘆道:“希望你們今後能理解明白我的苦心,一切都是為了蘇家的未來著想。此番你們進宮定要小心謹慎當差,安樂公主系皇上愛女,深蒙恩寵,六宮之中,所有皇子、皇女和妃嬪莫不恭敬待之,她如今臥病在床,安陽宮內來來往往許多皇子王孫和達官貴人來往探望,你們須得見機行事,若有一二分的機會,伯父亦可從中斡旋,讓你們得到賞識。”
我心中暗自思索伯父適才所言,“皇子王孫和達官貴人來往探視......你們須得見機行事”指的又是誰?而這“一二分機會”又是什麼機會?那日在母親房中聽她們敘話談及“玉兒和幼薇年紀還小,若是再去待選,老爺豈不傷心?我姐姐原是試探過幾次老爺的口氣,見他不允,便也作罷。”
我瞬間心亮眼明,知道伯父是希望我們姐妹倆能夠依靠皇族中人攀上高親,但皇族之中未必有良人,皆是群妾環伺。
即將要進入深深宮門,此一進,便不知何時才能出宮,所謂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這究竟是我們姐妹倆之幸?還是禍?
次日清晨,我和幼薇在伯母房中敘話,靜候伯父散朝歸來,他下朝後,徑直來到伯母房中同我們說道:“此次進宮的女子有九名,皆為我之同僚的女兒,一會兒她們就到,待人齊後再送你們入宮。”
不多時,院門外就有隨從通報:“徐州刺史宋楚廉宋大人到。”
伯父攜我們隨他至正廳,只見一位年約四十的官員,面容清瘦,挺拔如松,細細打量下,官服竟與伯父的相同,想是同一級別的官吏,他的身後是兩名嬌豔少女,清秀溫婉,站在那兒顯得亭亭玉立。
大家相互見禮後,宋大人說:“這是小女宋婉瑜、宋婉卿,還煩勞蘇兄相送入宮,今後的日子還請蘇兄多加照拂,宋某感激不盡。”
伯父回禮道:“宋兄言重了,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何來的客氣。我這邊亦有侄女蘇玉晚和蘇幼薇,晚些時辰一齊進宮。”
我微微抬頭打量宋氏姐妹,她們品貌出眾,舉止之間進退有度,恭敬有禮,想是宋府平日裡家教甚嚴,我對她們不免多了一些親近之意。不多時,剩下幾家女兒皆一一到位,聽言談,他們無外乎是伯父的同僚、故交和相熟,心中暗歎這便是官場上的結黨成風,幫扶自己人,連伯父也不例外。
那幾家小姐或是女兒、或是外甥女,總之年紀身高都與我們姐妹相較,人員齊備後,伯父拜別諸位朋友,翻身上馬,親自護送九名少女的車駕,浩浩蕩蕩往皇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