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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浣花溪上見卿卿2

他俯下身子,輕輕伸手將我從冰冷的青瓦石地面上扶起,我倉皇站起,既不敢動亦不敢說話,只是淚眼婆娑怔怔看著他,等待著他給我一個結果。

他凝眸看了我半晌,沉吟道:“玉晚,如此輕靈飄逸的名字,與你倒是很相配。今日之事我不過是與你玩笑,你無需害怕,蘇秉江僅是一介商賈,朝廷是不會隨意將罪責歸咎於人的。”

我見他全然沒有怪罪蘇家的意思,心下稍安,臉上泛起甜美笑容,他看我展露笑顏,嘴角也隨之勾起淺淺笑意:“你我適才的賭約你可是輸了,現下你還欠我一個要求。”

只要你不怪罪我的母家,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無比豪言道:“殿下請講,只要民女能辦到的,一定竭盡所能。”

不遠處的桃樹下有人輕咳一聲,他似乎不為所動,定定凝視我片刻,微笑說道:“我的要求今日暫且記下,以後自會告知於你。”說著自袖中拿出一枚精緻小巧的金漆令牌,交予我手中,說道:“日後你若有為難之處,可執此令牌到東宮來尋我,此牌能助你在東宮暢通無阻,直接面見我。”

我懵然接過金牌,還未來得及道謝,他已轉身離去,瞬間便不見蹤影。

我仔細打量手中金牌,正面撰的是顏體的“東宮”二字,背面是一個“弈”字,我猶自以為剛才的一切是幻境,手中冰冷的金牌提醒著我這不是夢,突然聞得有女子調笑聲傳來,我趕緊將金牌藏於袖中。

從遠處過來的正是姨母、母親和大伯母等親眷,想必是前廳的戲劇演完了才同來遊園,清晚和雲晚都跟在母親後頭。伯母遠遠見了我便打招呼說:“這不是玉晚嗎?剛才席間全然看不見她的蹤影,妹妹說依她那坐不住的性子,指不定在哪個園子裡閒逛,這不,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一群女眷中突兀地出現一個男子的身影,他英武不凡,身姿出眾,可不就是我那正在學規矩的表哥柳應淮!剛才偶遇太子又得了金牌,我心中有太多的不解想要揭開,定要找他問個明白,正好瞧見他走過來甚是歡喜,遂開心招手喊道:“應淮表哥!”說罷一路小跑過去到他身側。

姨母見我這般活潑熟稔,忍不住笑道:“到底是中表之親,還是他們這輩人玩得好,打小就在一起的情分,即使久未見面,也是衝不淡。”

母親嗔笑道:“兄弟姐妹幾個裡邊,就屬她最鬧騰,以後真不知還能不能許到好人家,竟半點閨閣女兒家的樣子都沒有。”

伯母似笑非笑打趣說:“既然他們兩個玩得這般好,莫不如就將玉晚許配給應淮吧,我看郎才女貌很是登對,親上加親,豈不美哉?”

我剛飛至跟前,還未曾開口,柳應淮早已喊道:“我恐怕沒有這個福分,還是許給別家吧.”話音剛落,他見我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大小,只能把後頭的話都嚥了下去。

母親她們在前頭開心聊天,我故意將柳應淮拉到後頭並排走,趁著四周無人注意,我將金牌從袖中取出,再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過來,將金牌露出給他看,好奇問道:”哥哥,你可識得此物?”

他伸手接過一看,臉上無比訝異,忙問我:“這金牌乃是太子殿下隨身之物,執此金牌者可隨意出入東宮,據我所知此金牌僅有三面,一面皇上贈予了皇后娘娘的母親顧夫人,一面在太子殿下的長姐柔嘉公主處,還有一面則是殿下自己隨身攜帶以備急用,你是何處得來的?”

我心中暗自一面訝異此面金牌的珍貴性,一面驚訝於太子居然將它贈予了我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我有意與柳應淮開個玩笑,逗他道:“這是我剛剛在園子處的花叢中拾到的。”

柳應淮聞言,果然心下大急,忙道:“定是太子殿下今日誤闖了園子,不慎遺失在此,此刻定然著急如焚要尋這枚金牌!你趕快給我,我得趕緊將金牌送還回去給他。”

我促狹一笑,不疾不徐將金牌放回袖中,笑道:“太子殿下不是應該在東宮嗎?今日怎會出現在此處?你肯定在誆我,這定不是太子殿下的東西。”

柳應淮更急了,道:“今日太子殿下本是有要事要出宮處理,他知道今日是家母生辰,便隨我一同前來為母親賀壽,此刻定然已經回宮去了,這枚金牌肯定是剛才他走的時候不小心遺失的。好表妹,我的乖表妹,快把金牌還給我吧,你日後若有什麼要求你且告訴我,我都盡力給你做到,以後我再也不打趣你了。”

我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不由笑出聲,現下我已明白太子云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見柳應淮真是著急,便不再同他開玩笑,解釋說:“好表哥別急,我剛才都是同你開玩笑的,其實這面金牌是太子殿下賜予我的。”我自小便與柳應淮的交情甚深,很是信任他,不打算將這件事瞞他,便將今日我險些落水被太子所救之事原原本本告知於他。

柳應淮聞言,心下大松,隨即臉上浮現笑容,是他自小一貫的調笑促狹之態,他看著我認真說道:“恭喜表妹,太子殿下如此看重你,不日應該就會有旨意下達,將來我就該向你行禮了。”

我皺皺眉頭,對他此番話迷惑不解,問道:“進東宮?做什麼?你為何要向我行禮?”

他哈哈大笑說:“自然是......封你做娘娘啊!”

我聞言知他在取笑我,又氣又想笑,作勢要打他,叫喊道:“你這個壞哥哥,淨知道欺負妹妹,敢情你在師傅那學規矩都白學了。”

他指了指前邊的母親們,趕忙向我討饒道:“姨母她們還在前頭呢,小心你將她們引過來,我可幫不了你瞞著今天這事。”

我氣惱地鼓起腮幫子不說話。

他見我猶未解氣,忙道:“好啦好啦,改日我送你一件好東西給你賠罪行了吧,我雖然不該嘲笑你,但是這面金牌確實珍貴,太子能將它贈予你,一定是有深意在的,你需得好好留存,不可被人奪走拿來做文章,將來說不定你會有救急之時。”

我鄭重地點點頭,不再多問,見姨母她們已走得甚遠,忙拉上柳應淮疾走跟上。

而後大家在園子中賞玩一回,很快日頭便已落下,母親遂帶領我們向姨母話別,各自回府。

晚飯我在母親那隨意用了點,自與太子巧遇之事後,我心中一直想著他那句“除非時錦莊的主人私人收藏,誰又敢將皇族之物買賣流通?”我對此事尚有餘悸,總覺得此事並不簡單,為尋個安定,想去找父親問個明白,遂邁步走向書房。

父親用過飯後經常在書房內看書、梳理賬冊,此時房門大開,我剛進院門,便看見父親正一手執冊,一手拿起茶盞品茗,見我進來,微笑道:“今日去姨母家賀壽累了嗎?玉兒有事?否則怎會不回房歇著來為父這裡。”

我本就沒打算拐彎抹角,徑直來到父親面前,說:“父親安好,女兒有事想要請教父親。”

父親見我一副認真的樣子,讓我坐到他書桌旁,書童將新沏好的茶送上來後便退出書房,待關好房門,我方才開口:父親能否告知女兒,我家如今都跟哪些國外有生意往來?莫先生此去北辰國,是否只是單純為了開拓時錦莊的生意版圖?父親不必覺得女兒還小,這些問題不該女兒問,女兒只是好奇關心家族生意,並無他意。”

我一壁說著話,一壁留意父親神色是否有異,只見他微微皺了皺眉,瞬息即恢復神色,若非我仔細觀察,根本察覺不到他情緒有波動,父親微笑答道:“如今周圍三國均與時錦莊有頗多生意往來,北辰、南離和西夏自是不必說,再遠的暹羅、琉球、波斯等地,都有時錦莊的生意往來,莫先生此去北辰,需得橫渡黃河,從河北進入蒙古轉折,再由陸路進入北辰,只是為了探查沿路是否有新的水路可通,自然只是單純為了貿易。”

我見父親不欲與我多言,遂打算說話直白些,站起身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微笑說:“爹爹覺得女兒這身衣料好看嗎?這百蝶繞枝的花紋布料是出自何處?今日連見多識廣的姨母都誇讚玉兒呢。”

父親凝視了一瞬,收回目光淡淡道:“這是來自南離國的燕羽孔雀錦,價格頗高,市面上雖不多見,但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若是你姨母喜歡,改日讓你母親挑些料子時興的送予她便是。”

父親一番話將我說得無言以對,心中疑惑只能暫且壓下,微微施了一禮,說道:“父親整日為了家族生意操勞,也該早些歇息,女兒只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幫父親分擔一二,還請父親多加珍重自身,女兒這會兒便先告退了。”

父親微微頷首道:“嗯,今日賀壽累了一整日,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切勿胡思亂想,自莫先生離去後,家中事務雖繁雜,但為父還是能應付得過來,你無需掛心。”

我回到玉染閣,看雲晚早已睡下,我脫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腦海中一直浮現今日的情景。

誠然,太子所言似乎意有所指,而父親不肯在我面前多透露半個字,無非是不想讓我擔心,但太子也是沒有必要欺騙我,而父親多年經營......其中滲透了多少利益關係,孰是孰非?一時之間,我竟難以分辨。

念頭一轉,思及應淮表哥的玩笑話,我自枕頭底下取出那枚金牌,指腹輕輕婆娑“東宮”二字,越發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起身披衣,走向書案,拿起莫先生贈我的卷軸,想要沉下心去讀書。

手中恰好拿起的是棋道一卷,上書: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棋盤雖小,但方寸之間卻蘊含無窮的智慧,黑白方陣的對弈中,“本手”穩固初心,方能落子無悔;“妙手”力挽狂瀾,助人穩重求勝;“俗手”成敗之間,一步錯,步步皆落索。其實和人生是一樣的道理,於棋盤中品味人生,於人生中審時度勢。無論是“本手”也好,“妙手”亦好,“俗手”也罷,凡事講求循序漸進,切莫貪多與急進,無論何事都應腳踏實地,步步為營,方能穩重求勝。

我掩卷而嘆,如今竟是有些看不懂了,是棋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棋?是當局者迷,還是旁觀者清?還是我來此處已久,竟已然成為棋盤中的一子,分不清是非對錯了。

夏日未至,夜晚涼如水,雲晚睜開眼睛看我穿著單薄端坐在書案,遂起身拿了一件外衣走至我身旁,輕輕披在我身上,柔聲說:“夜已深,你白日裡不累嗎?怎的還不安睡?”

我摸著手中金牌不發一言。雲晚看出我的愁緒,她瞧著金牌發問:“可是為了這塊金牌傷神?”

我本想搖頭否認,但今夜所有愁緒確實皆因太子的一番話而起,不由得點點頭。

雲晚輕嘆一聲,說道:“今日你與應淮表哥打鬧期間,兵部侍郎夫人已經和母親商議,說是想要提前將大姐迎過門,只恐我們姐妹之間以後相見之日無多了。”

我聞言一驚,急道:“那母親如何說?改為何日?”

雲晚道:“還能如何說,母親自然是應允下來,這樁婚事早許晚許都是要過門的。”她頓了一頓,擔憂地看向我,溫聲說道:“玉兒,我只願你莫要像姐姐一般,錯愛一人,終身成憾,哭的終究是自己罷了。”

我知曉雲晚是擔心我,輕笑道:“姐姐的教訓,玉兒一定謹記,不過姐姐多慮了,玉兒現下心思澄明,沒有過多考慮。”

雲晚深深凝視我的面容,半晌方輕輕說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