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到了四月十七,姨奶奶的生辰,清早便被叫起梳妝,母親為了這日子還隆重打扮了一番,又將姐妹們喚至跟前細細打量一遍,生怕在顏色和款式上出現什麼差錯和忌諱。
清晚因為姨奶奶喜歡正紅色,索性挑了一襲正紅水裙,紗織的腰帶輕系,襯得腰肢盈盈一握。頭上斜斜飾以珊瑚雙合玉簪,清秀自然,鬢角綴幾朵閃爍珠花,舉止嫻雅,氣若幽蘭,儼然一個羊脂美人。
雲晚挑的是一件白色雲絲長裙,薄霧紫色煙紗的外裳,長髮精緻地挽在腦後,衣領微窄,嬌顏雪白無暇,她平日裡素喜黃色、綠色,因擔心犯了姨奶奶忌諱,所以選了她喜歡的紫色,頭飾則選了喜慶日子的珍珠碧玉金步搖,整個人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
我選了父親今日從南離國帶回的燕羽孔雀錦製成的浮光長裙,外表看似只是普通淡白色,陽光下卻可變幻出七彩,很是吸引人眼球。頭飾選用了同色系布料制裁而成的玉蘭絨花,耳飾垂著水晶瑪瑙吊墜,足下絲履捲雲紋高縵,清麗脫俗,顏比桃花嬌。
母親看了我們的裝扮,連連點頭表示滿意,她目光一轉,看到幼薇的穿扮,眉心卻蹙了起來。
只見幼薇身著一襲銀紋撒花煙羅衫,既不是姨奶奶喜歡的顏色,也不是不喜好的顏色,雖是上好綢緞,但無別緻之處,生生將她的容貌壓了五分,母親無奈開口道:“幼薇,這就是你姨娘給你千挑萬選的衣服?”
幼薇怯生生地看母親的眼色,回答道:“母親若是不喜歡,我回去再換一身過來。”
我眼見妹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下不忍,遂上前為她解圍:“母親,妹妹這身衣服也算合體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趕緊去姨奶奶家吧。”
母親抬眸一笑,輕聲說道:“那就不必換了,大家收拾收拾,我們即刻出發。”
我和大姐二姐一輛馬車,母親帶著兩個弟弟,二姨娘帶著幼薇,父親在前頭騎馬引路。
清晚在車上輕輕嘆了一句,“二姨娘未免也過於小心翼翼了,生怕搶了我們三姐妹的風頭,只是這樣反倒委屈了幼薇,她明知姨奶奶的喜好,卻故意挑了不喜不厭的銀色,既不會奪我們姐妹的風頭讓母親不悅,又不會讓姨奶奶心生厭惡。”
雲晚沉默不語,抬手挑起車簾看窗外風景,並不答話。
我看了一眼雲晚,接話道:“二姨娘多慮了,母親豈會在意幼薇奪了我們的風頭,是姨娘自己太過於守規矩了,於母親而言,蘇家的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是誰在今日得到其他王孫貴族的青眼,促成一樁姻緣,對蘇家都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馬車轉彎時略微停頓了下,雲晚眸光一變,我馬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是經過“時錦莊”門口,站外邊迎客的管事已經換成的別人,原本這個位置是莫先生的,如今人已不在。
雲晚收回目光,將車簾放下,我找了其他話題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說話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尚書府門口。
尚書府宅院寬敞華麗,以嚴格的中軸線對稱構成三路多進四合院落,佈局規整,端方有序,飛簷青瓦,曲折迴旋間只聽清泉潺潺流淌,精緻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氣。
丫鬟將我們一眾人等引進正廳,姨奶奶柳夫人盛裝打扮、雍容華貴坐在大廳正中等待我們的到來。
我們依照次序一一上前拜見,送上我們各自精心準備的賀禮,姨奶奶是個喜形於色的人,她對我們的用心十分開心,連連誇讚我們心靈手巧:“幾個月不見,我的幾個侄女們一個個都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不僅如此,還生得一副七竅玲瓏心,我的好妹妹,以後你可要享大福噢。不是我誇海口,我也算是見過許多名門閨秀,可這洛陽城雖大,可沒幾個能將她們比下去的!”
母親得到自家姐妹如此盛讚,心中自有得色,她微微笑說:“哪有姐姐說得那般好,我的福氣再多,也及不上如今姐姐現在的榮華富貴、地位尊崇,若是她們能有一人能像你這般得到朝廷誥命,貴為一品夫人,那才真真是為蘇家揚眉吐氣。”
姨奶奶笑母親,道:“你無須為她們過多操心,她們這般品貌何愁沒有大好姻緣?今日老爺遍邀京城中各路王公貴族的家眷過來,前廳專門請了城中最近最紅火的趙家班過來唱戲,老爺已然安排妥當,你和我帶著她們一齊前去吃茶聽戲,你們平日裡難得過來一趟,正好欣賞我新修好的院子,也好四處逛逛。”
母親笑著說:“應淮可是在前廳幫著姐夫招呼客人?自他晉升為太子一等侍衛後,我倒是有些許時日未看見他了。”
姨奶奶端茶輕抿了一口,繼續說道:“也就升了一小級,可老爺總怨他不及當年自己英勇威風,非逼著他今日學劍,明日學騎射,總擔心他不夠出色,丟老柳家的臉面,這不,承蒙皇恩浩蕩,讓他跟著太子、皇子們一同進出太學院學習禮儀課程,倒是比之前聽話懂事多了。”
柳應淮是我的表哥,系姨奶奶膝下唯一嫡子,今年剛滿21歲,以前的他頑皮任性,來蘇家時還常常捉小蟲子嚇唬我們姐妹,讓姨母和姨夫很是頭疼,這下被強迫跟著“孔夫子們”學規矩,我一想到他被整治得大氣不敢出,一副循規蹈矩的模樣就忍俊不禁。
宴會時分,母親和姨奶奶等諸王公夫人均在前廳吃茶看戲,對於看慣了電視劇和電影的我來說,臺上的人就像小丑在舞刀弄槍,我欣賞不來這精華薈萃,賓主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聲此起彼伏,氣氛十分歡融。就連清晚的未來婆母兵部侍郎夫人今日也來了此處,與母親進行親熱寒暄。
清晚和雲晚都被趙家班安排的戲碼吸引了全部目光,時不時為劇情或喝彩或流淚,完全沉浸在裡面,我對唱戲實在提不起興趣,想起姨奶奶適才所說的園子已然重新修建齊整,遂起了念頭要去逛逛。
我給雲晚遞了個眼色,便起身離席悄悄溜了出去,雀兒想要尾隨我一同前去,我擺擺手拒絕她,道:“我去去就回,你不用跟著我了,就透會兒氣。”
尚書府引用了活水進入園子內,我沿著溪流往花園走去,途中偶然遇見幾名端茶送水的丫鬟和巡邏值守的侍衛,皆是行色匆匆,並無人注意到我。
春夏交際之時,園中柳條垂垂,桃花吐蕊一片芳香,我曼步園中,偶見有一水閣,上懸“浣花溪”,正好在池塘之畔,那水閣建得甚高,周圍豎起欄杆,欄杆旁有一株玉蘭花正迎風擺動,惹人摘攜。
我一時玩心大動,站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踮起腳尖,想要去摘那朵玉蘭花,眼看只差一丁點就能夠著,怎奈春天潮溼,石頭上佈滿苔蘚,我腳下一滑,心中大叫一聲“不妙”,整個人脫離重心往池塘裡墜去。我自知身周無人解救無望,索性不再驚慌,任由身體往下墜,做好入水前的深呼吸,安心等待掉入水塘冰涼池水浸透全身的準備。
一個渾厚成熟的男性聲音響起,“小心。”
眼前掠過一抹青色身影,只覺自己被一隻溫暖有力的手臂攬住我的腰身,凌空一躍而起,穩穩當當落在池塘邊,隨即放開了我。
甫一接觸地面,我稍稍鬆了口氣,輕輕喘著氣,這才抬頭看向我的救命恩人。他身材頎長,面容端莊高貴,氣質儒雅尊貴,年約二十五六歲,身著一襲淡青色錦袍,腰間懸著一塊美玉,一雙燦若繁星的眸子正瞬也不瞬地直直盯著我看。
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雖然不是那麼避諱男女之間這些界限問題,但這麼赤裸裸的目光讓我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目光所及處,我看到他腰間的玉佩雕工精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一細看才發現上面浮雕著一條五爪金龍。
五爪金龍......電石火光間,腦子裡的想法瞬間浮現,還有誰敢用御用的龍紋圖案?普天之下唯有皇上可用九龍,我雖未見過皇上,但據那日母親和孔嬤嬤的交談中得知,當今聖上至少也是五十歲上下,絕不可能如此年輕,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莫非......莫非他是......再想到今日是姨奶奶的生日,柳家表哥系太子一等侍衛,他出現在府中也不算奇怪,如果我所料不差,此人應是當今太子云弈?
心中已然篤定答案,一想到此,再無猶疑,急忙依照宮規盈盈一拜,輕聲道:“民女謝過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他微怔了怔,隨即浮現淡淡笑意,道:“你如此肯定我是誰嗎?”
我從他語氣中察覺他態度甚是溫和親近,心下不再拘謹於皇家威儀,低眸垂首答道:“民女見殿下身上玉佩之圖案,故有此猜想。”
他聞言低頭去看,不覺莞爾一笑,道:“的確是我出宮時太急一時疏忽,既然你猜中我是誰了,如今便讓我也來猜猜你是誰如何?”
我不禁覺得好笑,太子的身份如此好猜,但像我這般十四歲的女子遍地都是,你又如何能猜出我的身份?且看他如何猜來。
他看我不置可否的神情,已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不以為然說道:“若我不能猜出你是誰,就答應你做一件事,但若我猜出你是誰,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你看好不好?”
能得到當今太子千金一諾,何其珍貴,我心中已然篤定我會贏下這把大的,衝他狡黠一笑,說道:“好!”
他看到我的笑顏微微一怔,隨即打量我的全身上下,走一圈後氣態閒閒說道:“你是時錦莊蘇家之女,今日柳尚書府設宴,柳夫人是你的姨母,蘇家必然到場。”
我微皺眉頭,居然被他一語中的,我無比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心中卻暗自僥倖:“柳家親眷如此之多,你何以見得我一定姓蘇?”
他微笑接著說:“因為你的衣料,並非我東晉國所出產,乃是其他國家貿易才可得的。”
我垂眸略加思索,依舊在狡辯:“當今皇上廣開貿易之路,就算是柳家的親戚,未必也只有蘇家的女兒才能擁有這樣的衣料吧?”
他凝眸看向我,閒閒說道:“除非時錦莊的主人私人收藏,否則以此物華貴程度,誰又敢將南離國皇族之物買賣流通?”
最後這一句,著實讓我心下大驚,一面驚異於太子的才思敏捷,思維清晰,博學廣物;一面驚詫於父親竟然真的將此物收藏在家,不禁為父親的所為感到惶恐和擔憂害怕,在裁製衣物前,我僅僅知曉它來自南離國,華美異常,但不知它竟然是皇族之物。今日太子云弈看出我穿著來路,想必朝廷素日裡也有在關注時錦莊的一舉一動,通敵賣國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我心下大驚,不由暗暗叫苦,幾欲落淚,今日本該和兩位姐姐好生觀賞戲劇,不想誤入此園,輸了賭約事小,若是將整個蘇家都搭了進去,我才難逃罪責。
一念及此,我連忙俯身下跪,匍匐在他面前,誠惶誠恐叩首道:“太子殿下英明睿智,聰明博學,家父確實是時錦莊主人,民女無知,一時貪玩私自拿了父親珍藏的樣品製作衣裙,但我並不知這是南離國皇族之物,如有犯了皇家忌諱之處,還請殿下勿降罪於蘇家,請責罰臣女一人吧。”
等了片刻,他並不賜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緩緩抬起頭,因惶恐而即將溢位的淚水沾溼了長長的睫毛,我只敢看了一瞬他的如玉面容,瞬間又低垂眸光,不敢正視他,低聲盈盈說道:“蘇玉晚。”
他語氣溫和說道:“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微。你可是在玉蘭花盛開的夜晚出生的?”
我不由得再次感嘆他的聰明,乖乖答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