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不是很想理會他。
那人卻不管這些，坐在暗黑的座椅之中，自顧自地道:“你的要求我已經幫你兌現，你這副模樣可是要反悔？”
陸白看著座椅之中一身白衣的男人，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一個閻王爺，要穿一身白，這和他的身份一點都不符合好嗎！
當然，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陸白沒太過糾結，屈膝跪地，恭敬道:“大人放心，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自今日起，我甘願留在地府為大人效力。”
“如此最好。”
所有心願已了，陸白在地府留了下來。沒有固定的差事，就跟在閻王爺身邊，閻王大人吩咐什麼，他做什麼就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人世的春夏秋冬吹不到地府，他的日子平淡無波，迎來送走無數投胎轉世的人。
再一次遇到崔玉竹是十年還是十五年，或者更長，陸白記不清楚。
那日，他被閻王帶到奈何橋附近，遠遠地看見曾經的大梁帝王偷偷摸摸倒了孟婆湯。
陸白麵無表情，只偏眸看了一眼滿目戲謔的閻王爺，自顧自地離開。
無錯書吧這閻王爺一點都不正經！！！！！！
不正經的閻王爺走上去，道:“我發覺你這個人還是挺狠的。”
“我也從來沒說過自己良善。”
“他將懷揣著上一世的記憶去下一世找你，你就不感動？”
“我應該感動？”陸白自問自答，“不，我不會感動，我只會覺得心情舒暢。他越是這樣，越能證明我復仇成功。我給他留著惦念我的東西，我給過他很多美好的記憶，我和他做過很多次，在他日常待過的每一個地方，包括巔峰龍椅，自我死後，他目之所及，思之所想，都會是我，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他現在還要帶著那些記憶再活一生，那隻會令我更舒心。”
閻王噎了一下，半晌道:“你這個人夠狠夠絕情！”
“我不反駁。”
閻王有句話壓在心底，本不想問，又實在好奇，沒壓住，道:“他做的這些，在很多人看來，足以感天動地，你就一點都不心動？”
陸白很平靜地道:“在我看來，愛情不需要感天動地，同性相愛也好，異性相愛也好，一個喜歡一個願意，平凡地相攜一生比單方面強迫而來的自以為是的感天動地要強得多。”
崔玉竹投胎轉世後的第十五年，陸白看到了沈牧和趙尋。
還是那不正經的閻王爺乾的好事。
陸白猶豫很久，行上奈何橋。
孟婆見著陸白，收回準備遞過去的孟婆湯。
“陸……，陸……陸白……”
陸白微微一笑，道:“沈牧，嫂……，趙姐，好久不見。”
“你……，你……你……怎麼……，你……，你怎麼……在這兒？？？”
沈牧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趙尋亦是詫異，她當然記得這個因抑鬱症而自殺的人。這個人死後，沈牧消沉很久，連做夢都在說“對不起”。
陸白麵不改色地撒謊:“說來話長，自殺之後，閻王爺看重我是個人才，把我收為己用，我覺得挺好，就留了下來。”
沈牧:……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他看了一眼這陰森恐怖的地獄，唇張張合合，而後道:“可是……，這裡……，這裡……”
陸白唇角含笑，道:“這裡挺好，你不用擔心我。”
“可……，你……，”
“好啦，你真不用擔心我。我來見你是想告訴你一件好事，下一世你和趙姐依舊是命中註定的一對。”
沈牧有些尷尬，自己方才和趙尋依依不捨的樣子，陸白肯定是看到了。
兩人相識多年，陸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又道:“還有阿初，你也不用擔心。”
提到阿初，沈牧那點尷尬瞬間消失殆盡，目光定定看著陸白。
“我翻過阿初的命簿，她的命很好，每一世都會遇到一個愛她入骨的人，你不用擔心。”
“那你……”
陸白知道他要說什麼，溫聲打斷道:“我和阿初只有一世的情緣。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順其自然，對她對我都好。”
沈牧不知道說什麼。無論什麼時候這個人總是活得極為理智，然而，往往越理智的人，活得越累。
所有忍耐終於憋到極致，沈牧緊緊擁抱住陸白，聲音哽咽，“陸白，你活得自私一些好不好！”
陸白用手輕撫著沈牧的後背，溫聲應著，“好，我會的。”
等沈牧情緒恢復，陸白輕輕推開他，拿孟婆湯遞過去，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也該去迎接下一世的生活了，喝了它吧，我送你們去轉生池。”
沈牧不想喝，孟婆湯一喝，自己再也記不住陸白，記不住這位兄弟，可陸白還記得，下一世再在此地相遇，自己只會當陸白是地府的一位鬼差，甚至不只是自己，陸白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將不認識他，單方面的相見不相識，這對擁有所有記憶的陸白而言，該是多大的痛楚。
“陸白，我……”
“好啦，”陸白溫聲打斷他，“不能再敘舊了，耽誤時間太長，閻王爺知道我是要受罰的。”
沈牧始終不願抬手接孟婆湯，陸白塞到他手中，道:“喝吧，你也不忍心我挨罰不是？這地獄的刑罰我真的不想領教。”
沈牧知道他話中之意，事已成定局，有些話說得多反而會成為陸白的負擔。
飲下孟婆湯，陸白親自送兩人去轉生池。等他從轉生池歸來，閻王悠悠踱到他身邊，“膽子不小，敢在背後編排本大人，本大人什麼時候罰過你？”
“我何時在背後編排？我不是當面說的嗎？”
方才看戲的閻王:……，他果斷轉開話題，道:“說真的，你就那麼甘願把阿初讓給衛安？分明下一世……”
“我何來下一世？”陸白打斷他，“而且，我應承過衛安，往後的永生永世，他和阿初都會在一起。”
很久，閻王道:“其實你是在害怕吧？”
陸白不想理他，快步離開。
害怕當然有，更多的是他覺得自己骯髒不堪，配不上那麼美好的阿初。
崔玉竹最初的強迫，陸白可以用無數種理由去為自己辯解。可劉姨死後由復仇而起的糾纏，那是他自己主動送上門給崔玉竹的，他找不到一個理由去說服自己當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地獄的日子很長也很短，來來往往就是一百多年，陸白依舊是跟在閻王身邊沒有任何官職的鬼差，迎來送走很多熟悉的人。
“這是第四世了吧？你猜他還會不會悄無聲息地倒掉孟婆湯？”
陸白覺得這位閻王爺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你不是閻王爺？為何對他的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視而不見？”
“當然是幫你報仇啊……”閻王爺雙肩一聳，“他懷揣著記憶找你三世，每一世都找不到，多好？”
陸白不言。忽然，他似是想到什麼，驟然看向閻王，道:“如果我當初言而無信，你是不是同樣會對他的行為視而不見？”
閻王微微一笑，“你猜？”
陸白:果然是閻王爺，名不虛傳！！！
還好當初言而有信，否則真要投胎轉世，別說和阿初再聚，只怕又得被崔玉竹纏上！
腹黑的閻王不理陸白惡狠狠的視線，笑意吟吟地說:“都說事不過三，我估計這一次他肯定會喝下孟婆湯，選擇把你忘記。”
陸白靜默片刻，提步去往奈何橋。
閻王站在原地詢問:“你幹什麼去？”
“趁黑白無常還沒帶他回來，賄賂孟婆，給孟婆湯加點水。”
閻王爺:……夠狠！
旋即，他道:“我官最大，你為何不賄賂我？”
陸白回頭看他，道:“現官不如現管，你沒孟婆管用！”
閻王:……
忽然，他想到什麼，猛地上前把人拽停，道:“你是不是自最開始就想到崔玉竹可能會倒掉孟婆湯？”
陸白見閻王猜到，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以防萬一罷了。”
末了，他又說:“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糾纏，我要杜絕他所有的可能，這個地方，他就算輪迴一百世，帶著一百世的記憶。只要我不願，他就永遠也找不到我！”
閻王:要不自己把閻王的位置給他坐得了？一個人怎麼可以做到這麼極致？知恩圖報到可以永住地獄換親朋好友永生永世幸福，又可以睚眥必報到生生世世也不原諒傷害過自己的人？
閻王爺忍不住想，看來以後萬不可得罪這位知恩圖報又睚眥必報的人，否則就算自己是閻王爺，日子恐怕也沒那麼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