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白去世的很多年裡,崔玉竹總是會在風雨交加的夜裡深陷夢魘。
破廟裡搖晃的燭燈,散落遍野的酒罈,搖搖欲墜的房梁……
在當時並未看清的眼神,時隔多年,崔玉竹在夢裡看得一清二楚。
那憤怒的、那恐懼的、那絕望的、那同歸於盡的……,所有所有的眼神,每一幀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崔玉竹的眼眸,揮之不去。
夢魘太深,以至於到最後總是會驟然轉換。
燭燈依舊搖曳著,房梁還是搖搖欲墜著,自己沒有將陸白壓在身下,他們長飲夜談。
崔玉竹訴說著兒時的種種遭遇,陸白細細傾聽,偶爾遞一杯酒說上兩句寬慰的話,給一個溫暖的懷抱。
就這麼直至天明。
兩人依舊是知己好友,甚至因為一夜長談,關係更加是親密。
日漸相處,他們互生情愫,最終打破世俗,共同登上帝、後之位,攜手餘生。
然而,當一夜狂風驟雨散盡,不過黃粱一夢,夢境的另一位主人公早已離世。
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這樣的夢境太多太多次。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到最後,崔玉竹清楚地知道那是夢,卻寧願深陷夢中不願醒來。
他到底如陸白所說的那樣,在夢裡做了一個自欺欺人的人。
再一次從夢中醒來,崔玉竹抹掉落下的淚,不想動。
分明是炎熱的夏日,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燥熱,只有冷,這偌大的衍慶宮自陸白走後就冷得很。
崔玉竹赤腳走出衍慶宮,獨自坐在門檻,六月的雨下得急躁,如多年前的那夜一樣。
那年搖搖欲墜的房梁沒有墜下,如今瀕臨絕望的帝王也沒有倒下。
一坐天明。第二日,崔玉竹仍舊是大梁萬人之上的帝王。
早朝之後,崔玉竹在御書房處理政務。
多年之前陸白躺過的軟榻還一如既往地落在原處,沒有絲毫變化,矮櫃上還落著幾本遊記,崔玉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再回神時,奏章上的文字瞬間變得密密麻麻起來。
他堅持著,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那文字還是密密麻麻的,看不真切。
無錯書吧軟榻上總是能浮現一道白色身影,勾引著帝王的思緒,那人會乖乖巧巧地窩在上面,會偶爾淺笑、會冷聲質問,會大聲叫著帝王的全名……
崔玉竹控制不住走過去,窩上軟榻,仿若那人還在。
“陸白,我困了,陪我睡覺吧。”
他好似聽到那人含笑應著“好”,連懷中都溫暖起來,可那溫暖轉瞬即逝,快得人措手不及,留下的另一側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崔玉竹又不想睡了。沒有陸白的溫度,他根本睡不著。
帝王起身,赤腳走到御書房內殿。
內殿的百里長街屏風還在,隔著冰冷的紙張,也能感覺到長街的熱鬧。與之相對的另外一幅畫,孤零零地掛在它的對面。
畫紙破爛成渣,被一點一點粘起來,裱在內殿最顯眼的位置,無論在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被看見。
那畫中的人又胖又醜,筆墨厚重,青絲三千愣是畫成枝丫無數。
崔玉竹一點一點走近畫,當初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在再想起來,他早已能看穿陸白的心思。
這幅畫定然是陸白故意留給自己,那人好狠的心,連唯一一件睹物思人的東西都要撕碎了再留給自己。
崔玉竹曾試圖把它扔掉,不過秦忠一個轉身,帝王的後悔如泉湧出。他不想如陸白的意,卻又不得不如陸白的意。
帝王不只一次的想過,陸白當初畫這幅畫時,定然是已經預料到有此場景,甚至每一筆落下他都能看到自己如今的樣子。那人執筆落畫,在死之後決勝千里。
春夏秋冬的輪替,一年又一年。
某一個不知多少年後的冬日,崔玉竹不想再困在宮裡,裡面有太多太多陸白的身影。
他想,自己應該出去走一走。
長街依舊永珍,甚至比多年之前更加繁榮。
崔玉竹隻身行在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各色各異,臨近年關,一派和睦之象,唯有崔玉竹格格不入。
孩童的打鬧穿街而過,手中的糖葫蘆鮮紅奪目。
【“不要!它已經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味道了。”
“就像這世間的人人物物,落成在世間的所有,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我想吃的,就只是這一串糖葫蘆,可它落地沾灰,無法入口。你再去買,它也不是我想吃的那一串。替代品再像,終究是替代品,他永遠不會是原本你放在心裡,心心念唸的那一個。”】
時隔多年,崔玉竹終於明白陸白當初做那麼多,拉扯出這麼一句話,到底是何意。
帝王在熱鬧的街道自嘲著笑起來,不知是對誰。許是對自己,也是對陸白。
總也有陸白估算錯誤之時,崔玉竹忍不住想,自己怎麼可能去找替代品。
那是陸白啊,自己唯一愛著的人,誰都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替代品。
歲月翻轉,帝王在陸白留下的各種記憶中獨身走過二十五年,在某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後徹底閉上雙眼。
崔玉竹沒有想過這世間真的有輪迴轉世之說。當看到黑白無常的那一瞬間,他內心沒有恐懼,唸叨悔恨半輩子的下一世終要來臨。
崔玉竹暗暗發誓,下一世一定要和陸白好好相處。他抱著期待的心將孟婆湯偷偷倒入忘川河。
一切順利的讓人詫異,可詫異只是一閃而過就被喜悅代替。
他懷著激動的心跳入轉生池。
第一世,崔玉竹出生在一個武學世家。他抱著上一世的記憶苦學,十歲開始獨身闖蕩江湖,跨過萬水千山,走遍大江南北,直至閉目,他都沒有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熟能生巧,崔玉竹第二次更加熟練地倒掉孟婆湯,這一次,他出生就是太子,登位順理成章,皇帝的滔天權勢,也沒有讓他找到熟悉的面容。
第三次,孟婆湯倒的更加嫻熟。他成為一個閒散王爺,暗中培養勢力無數,仍舊無疾而終。
第四世,崔玉竹還想要再試一試。
第五世,再試最後一次。
第六世,真的是最後一世了。
第七世,最後一次。
第八世,最後……,算了,就這樣吧,崔玉竹一口飲下孟婆湯,他看著翻滾的忘川河低聲呢喃,“陸白,下一世,我們兩不相欠吧。”
(想看的人並不多,用了一點時間還是寫了。番外結束,整篇文也就此結束。感謝一直看到這裡的朋友們。喜歡的朋友麻煩給個書評吧,我的最後一點願望了。就寫這麼多,與君相逢,三生有幸,我們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