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此刻要做的，是一個聽話的提線木偶，自然崔玉竹說什麼就是什麼。
即便那噁心、反胃的感覺就堵在嗓子眼，他依舊強迫自己嚥下去！
冬瓜的清香此刻變成密密麻麻的針，刺痛他口腔內每一寸。
此時此刻，他對食物的厭煩程度直線飆升，甚至已經可以和對崔玉竹的憎恨相提並論。
然後……
那胃根本不受控制，報復性地將所有嚥下去的食物盡數還了出來，落了一地，刺得那雙清冷的雙眸，水霧繚繞。
陸白:……
崔玉竹:……
“來人！傳太醫！”
太醫趕到時，屋內的骯髒已經清理乾淨，宮女點了薰香，淡淡的花香驅散了食物未消化完全的惡臭味。罪魁禍首睡在龍榻上，無語問天。
太醫急匆匆趕來，顧不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跪身行禮，被崔玉竹一把扯到龍榻邊，厲聲道:“給他診脈！”
太醫不敢耽擱。這些時日，他一直為陸白清理餘毒，對這人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簡單診脈後，跪在榻邊，恭敬回道:“回陛下，陸大人餘毒已經清除，只是身子受損，往後多加調養，就能恢復。”
庸醫！崔玉竹忍著把人一腳踢出去的衝動，不耐煩地道:“他近來胃口不佳，剛剛不過喝了一碗冬瓜湯，全吐了。我讓你解毒，沒讓你給他整得吃不下東西。”
陸白:季連雲好冤。
伺候在一旁的秦忠:皇上變了。
遠處的宮女:不敢動、不敢動。
季連雲俯首叩地，“皇上恕罪，微臣……，微臣……”
“再診！”
季連雲冷汗涔涔，忙不迭就地轉身。陸白很配合地伸出手腕，他也想知道自己怎麼了。復仇才剛剛開始，他還不想因吃不下食物，活活餓死。
上一世的自己，好像就是因為吃不下食物，精神衰弱，又夜夜噩夢纏身，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一腳跨下高樓。
季連雲又診了片刻，非常確定這人身子沒問題，又細細回想自己開的藥方，確定沒有影響食慾的藥材，心中直打顫。自己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好好的江湖郎中不做，被皇上給忽悠進太醫院，好想逃啊……
“陸大人，您是什麼時候有食慾不佳的症狀？”
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晦疾避醫，他暫時還不想赴死，老實答道:“一直都有，只是並不嚴重。”
頓了頓，他繼續道:“劉姨去世後，一時心情鬱結，食慾不振，上次醒來後，愈發嚴重，看見食物就反胃。”
季連衣特想怒聲而起，拍桌子大聲質問亂髮脾氣的皇帝陛下，你聽聽！你聽聽！他食慾不佳，是我醫術的問題？
煩死了！
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陸白食慾不振，完全和亂髮脾氣的人脫不開干係！
季連雲膽小，怕沒命，不敢，老老實實地問陸白，“是所有食物都噁心反胃嗎？平素喜歡吃的食物也有此症狀？”
“都一樣。”
“那喝藥呢？有沒有噁心的感覺？”
“還好，沒那麼抗拒。”
季連雲沉默很久，就地轉身，面對九五之尊，道:“陛下，能否允許微臣單獨醫治？”
崔玉竹眉頭驟然蹙起，眸色森然。
季連雲不敢對上那殺人的目光，忍著撂挑子不幹的衝動，繼續道:“陛下恕罪，醫者問病，講究望聞問切，在此過程之中，一旦某個環節出錯，皆會影響診斷結果，未避免不必要的差錯，令陸大人加重病情，此舉最為妥善。”
崔玉竹眸色不變。帝王之威壓得寢殿所有人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受了無妄之災。
季連雲強撐著跪地，背後冷汗直流，忍不住就要妥協，就聽帝王略帶柔和的聲音響起，“我去外面等，你好好配合太醫，診病，不許有任何隱瞞。”
“是，陛下。”
是哪個沒長眼睛的亂傳謠言，季連雲忍不住腹誹，陸白不受重視，純屬雞屁股拴繩，扯蛋。
偌大的帝王寢殿，很快只剩下季連雲和陸白兩人。
“陸大人，這個症狀你是自小就有，還是因為經歷過一些比較難以……對你來說，難以接受的事情之後，才逐漸形成的？”
陸白沉默，前世的因，會影響到後世的果？
季連雲沒有催促，只是靜默著等待答案。
無錯書吧“後者。”
“我師父曾經說過，這世上的病因，不外乎兩種，一種身體原因，一種心理原因。而你的身體並無大礙，故而，你的厭食，多半是心理因素。要想治癒，就必須得直面當初那件事情。”
陸白沉默，直面？如何直面？
說到底，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何事。
是前世的陸家破敗？是兄弟反目？是精神病院無盡的折磨？是……那人的離世？
又或者是這一世借屍還魂後，種種如噩夢般的遭遇？
兩世的種種，要從哪一件開始？
陸白說不清楚。
“季太醫，我不需要徹底恢復，可否用藥控制？或者減輕噁心、反胃的感覺，我就能吃下東西。”
季連雲沉默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這般強迫自己吃食，時間稍長，就會適得其反，到那時，情況只會比現在更糟。”
“我明白了，多謝季太醫。”
“陸大人客氣，醫者本分罷了。”
寢殿忽然靜默，季連雲未提離開的話。
陸白沉默著，手指蜷縮在錦被之下，緊緊摩挲著一片衣角。
“季……季太醫，我……，你能否……”陸白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季連雲打斷道，“你想讓我幫你隱瞞病情？”
陸白靠在床頭，落向季連雲的視線帶著期望，“可……可以嗎？”
“可以。”季連雲回答。
清冷的眸子泛起幾滴漣漪。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性命如草芥，陸白太清楚季連雲的回答代表著什麼。
說小一些，不過一個謊言，往大了說，那是欺君之罪，崔玉竹隨便尋個由頭，季連雲就得命喪黃泉，甚至還會連累整個家族。
陸白問出口，的確存著一點點僥倖的心理。
萬一呢？
萬一這世上真有……
當這個萬一成真，陸白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