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本人不是很介意。
秦忠的話是無心之舉也好,是陰陽嘲諷也罷,他不想深思,也覺沒必要。
此刻,他只覺恍惚,縱使八年長河更替,前世的記憶依舊清晰。曾經那個人、那些耳提命面的話,他以為早已消失在物是人非的長河之中,卻不想還是能脫口而出。
“秦公公,有酒嗎?”
秦忠神色微愣,躬身道:“陸大人恕罪,您體內餘毒未清,不宜飲酒。”
陸白看了眼被摘掉的芙蓉花,靜靜躺在桌上。罷了,在這皇宮之中,他自來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
又坐了一陣,後背汗水已乾,涼意襲來,陸白道:“秦公公,回衍慶宮吧。”
回到衍慶宮已是兩刻鐘之後。剛踏入殿門,秦忠便讓侍女準備熱水、衣裳……
陸白坐在一旁看著他忙碌,忍不住胡思亂想,如秦公公這般人物,放到現代,那得是多少企業老總爭相挖掘的香餑餑。
可惜……,在這裡,即便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也不過只不過是一個失去命根的可憐人罷了……
“陸大人,熱水已經備好。”正神思著,秦忠躬身上前,輕聲提醒。
陸白點頭致謝,秦忠便領著宮女盡數退出。
陸白沐浴從不喜歡人伺候,即便在現代,即便在陸家還是全城首富之時,他也沒有被人伺候的習慣,更別說是在沐浴這種小事上。
沐浴過後,睏意緊隨而至,時間尚早,陸白便在軟榻邊的氍毹歇下。
為何歇在氍毹?
這偌大的皇宮,他雖夜夜留宿,卻不曾有一處安身之榻。
崔玉竹心情好,會抱著陸白歇在龍榻上。心情不好,或者在床笫之間,未能讓這位九五之尊盡興,陸白就會被踹下龍榻,連軟榻也不能被染指,氍毹就是他唯一的安身之榻。
此刻,九五之尊不在,陸白又能歇在哪裡?
陸白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生,噩夢連連,前一刻,他還是首富之子,人人羨慕,轉瞬之間,就被關在精神病院,受盡屈辱,眸光流轉,又變成流放的要犯……
在噩夢不斷翻轉間,陸白似乎感覺到被人抱起,與此同時,腦海裡的夢境,有一張饜足未滿的臉,在自己身上馳騁。
連疼痛都真實無比,一時之間,陸白分不清此刻身歸何地,夢境?現實?他本能地掙脫,最後在落榻之時找回神智。
看到那張臉,那張剛剛還饜足未消的臉,陸白便知自己做了什麼。他翻身下榻,跪在崔玉竹腳邊,額頭扣地,道:“皇上恕罪。”
崔玉竹眉頭微蹙,定了片刻,彎腰把人拽起,道:“這麼大張龍榻睡不下你?非得歇在氍毹?”
“微臣身子腌臢,不敢玷汙龍榻。”
崔玉竹本欲伸手抬起那張垂下的面容,卻被這話怔在半空。
腌臢?
這個人真的變了!清風霽月,傲骨永存的陸白,何時會說這種自貶的話?
現如今竟然張口就來。
“你若真的腌臢,我又怎會非你不碰?”
陸白沉默片刻,道:“皇上曾經說過,沒有您的允許,微臣身子腌臢,不能染指您的龍榻。”
自己說過嗎?
崔玉竹努力的搜刮記憶,好像真的說過。
具體因為什麼,崔玉竹記不真切,約摸是在一場雲雨之後,火氣仍舊未消,抬腳就把人踹了下去,難聽的話脫口而出。
記憶如針扎般密集,崔玉竹伸手,把人擁在懷間,他不善道歉,只道:“我收回那些話,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寢殿,你想歇在何處都可以。”
陸白看著那雙眼,裡面轉瞬即逝的不適和痛苦,讓他心情格外舒暢。
他要復仇,可他無權無勢,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朝代之中,手無縛雞之力。
如何復仇?
只要能讓仇人感受到不痛快,陸白不介意把自己逐漸癒合的傷口,全部徒手挖開,碾碎,赤裸裸又血淋淋地捧到仇人面前。
崔玉竹的動情,就是陸白最好的復仇之路。
“是,陛下。”
一切才剛剛開始,過猶不及,陸白並不急躁。
崔玉竹抱了片刻,懷中的人和木頭沒區別,半個回應也沒有,“陸白,抱著我。”
“是,陛下。”陸白應著,不帶絲毫感情,抬手抱住身前的腰身。
崔玉竹:……
好無語……
僵硬如石的身子,
清冷如泉的語氣,
泥雕木塑的人偶
……
……
……
崔玉竹瞬間冷臉,撒開人,火氣定在嘴邊,還沒待發作,被推開的人腳步踉蹌,險些跌倒。
皇帝陛下目光驟然凝住,一股煩躁頓起。
他也說不出緣由,許是這個人太過不知趣,許是那蒼白如紙的面容,許是那瘦骨嶙峋的身軀,套著上個月剛量身準備的衣衫,卻鬆鬆垮垮,耷拉在身上。
九五之尊忍下煩躁,道:“下午去了何處?”
“秦公公說御花園木芙蓉開得正甚,微臣就過去瞧了瞧。”
“如何?”崔玉竹擺手讓秦忠傳膳,“好看嗎?”
無錯書吧陸白答道:“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甚美。”
“若是喜歡,閒暇時可以多過去坐一坐。”
“微臣遵旨。”
崔玉竹:自己是在下命令?
恍惚間,他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幡然醒悟自己的感情後,為何時常在被氣死的邊緣徘徊?
晚膳上得快,以湯膳為主,菜色清淡。陸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餐桌,自己的白米飯比中午少了一半。
這位九五之尊,自來我行我素,從不在乎他人感想,此刻倒是學會了體貼。
不錯、不錯,進步很大。內心如何作想,陸白麵上依舊恭敬,等崔玉竹落座,自己跟著入座。
“你晌午說食慾不佳,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開胃的湯膳,”崔玉竹打了碗湯擱在對面,“白米飯不許剩,全部吃完才準落箸。”
“是,陛下。”陸白提箸,噁心的感覺又席捲而來。
上一世,離世之前的那幾個月,陸白也是如此,什麼都吃不下,見著食物就噁心、反胃。
朋友不忍,想帶陸白去看醫生,他害怕,聽見“醫生”兩字就瑟瑟發抖,朋友連哄帶騙把人弄到醫院,還沒待進入,他看見穿白大褂的醫生,撒腿就跑。
自穿越過來,那感覺就跟著上一世的自己一同遠離,不曾想時隔八年,會重新捲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