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些年，陸白已經習慣秦忠這般伺候。待更衣完畢，他微微欠身致謝。

秦忠不知，他始終垂著雙眸，自始至終未曾直視陸白，更衣完畢就默默退下。不多時，又帶著一群宮女再次返回，擺好午膳就退離內殿，守在御書房門口。

崔玉竹用膳不喜人打擾，更沒有讓人佈菜的習慣，他吃食極快，每頓膳食從不超過一刻鐘。

陸白知道他的習慣，並未多言，等崔玉竹落座，自己也在他對面坐下，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反胃。

兩人皆沉默未語，崔玉竹動筷後，陸白也提箸，剛落箸，反胃的感覺愈發明顯。

這些日子總是這樣，陸白早已習慣，強迫自己吃了兩口，胃裡便翻江倒海的鬧騰，他受不住，便鮮少落箸夾菜，似有似無地戳著白米飯，等著崔玉竹用膳。

“我就這麼讓你噁心？噁心到讓你連飯也吃不下？”

陸白從這話裡聽出幾分怒意，他並未多思，在桌邊跪下，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敢。”

他頓了片刻，解釋道:“微臣近來食慾不佳，一直如此。”

這人自劉素梅離世，眼見著往下瘦，以往抱起來，只覺清瘦，昨夜就感覺只剩下皮包骨，硌手。

他頓了頓，伸手把人扶起，按回座椅，雙唇微張，想說安慰的話，言語匱乏，不知該怎麼說。最後只道:“你吃的太少，不利於恢復，再吃一些吧。”

陸白垂眸應是，重新提箸，那噁心的感覺排山倒海般襲來，他看著那飯菜，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頭，強忍著噁心，扒拉飯菜。

分明是吃飯，崔玉竹總有種他是在奔赴刑場的錯覺，甚至比奔赴刑場還難。崔玉竹忍不住去想，若此時此刻給陸白兩個選擇，他定然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結束生命。

罷了！崔玉竹嘆了口氣，伸手拿過陸白的碗，趕了一大半到自己碗裡，留了一個底給陸白，道:“實在吃不下也別硬撐，這麼一點可以嗎？”

陸白看著那碗，有些恍神。

崔玉竹見他不言，收回碗，又趕了一半，再次遞過去，“可以了嗎？”

就一口白米飯留在碗底，陸白忍不住想，若自己不接，這個人還會不會幹出更離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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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的目的，陸白很果斷地做好決定，他裝作恍神未消，未言。

崔玉竹很快給出答案:“不可以也得吃，就這麼一口，吃下去。”

得到答案，陸白繼續做恭敬的臣子，忍著噁心，完成對方的要求。隨後又喝了幾杯水，才勉強壓下胃裡翻江倒海的鬧騰。

午膳過後，崔玉竹道:“我還有許多奏章未批，你若覺得無聊，便讓秦忠陪你四處走一走，晚些時候回衍慶宮陪我用膳。”

陸白行禮告退。

陸白聽聞聖上吩咐，囑託好身邊的小太監小心伺候，這才隨著陸白離開御書房。

“陸大人，您想去什麼地方，奴才讓人安排步輦。”

陸白沉默片刻，道:“我鮮少在宮內行走，你隨便帶我走一走吧。”

陸白雖常年夜宿宮內，卻少有閒暇在宮內閒逛，對這座皇宮最為熟悉的，只有那條從皇宮東門到衍慶宮最近的一條路線，步行大半個時辰。

秦忠思慮片刻，道:“御花園內芙蓉花開得正甚，賞心悅目應該極好。”

“即是如此，那便去看看吧。”

秦忠躬身應是，道:“陸大人稍等片刻，奴才去傳步攆。”

“不必，”陸白道，“走著去吧。”

對於秦忠這人，陸白曾細細深究過。

說到底，自己不過只是崔玉竹養在腳邊的一條狗，整個朝堂皆知。文武百官誰沒在背後戳過自己的脊樑骨，甚至不乏當面嘲諷的人。

整整八年，秦忠是唯一一個，不曾給自己臉色的人，甚至可以用畢恭畢敬來形容。

秦忠是崔玉竹身邊的大太監，任誰都要巴結兩分。自己這樣一個玩物，以秦忠的身份，真沒必要如此盡心盡力伺候。

陸白尋不到理由，也曾經試探過，無疾而終。

後來，他便不再深思，左右不過一個看法，一個選擇，無關緊要。

陸白餘毒未清，身子虛弱，不過行了一刻鐘，身子開始冒虛汗，待行到御花園，汗水浸透內衫，緊緊貼著肌膚，頗為不適。

正如秦忠所言，木芙蓉開得豔麗，爭相鬥豔，他卻沒什麼閒逛的心，隨手摘了一朵捻在指尖，尋了一個涼亭歇坐。

秦忠見狀，吩咐宮女送來茶水、點心。

滿桌子糕點，各色各樣，陸白看著……反胃，剛壓下沒多久的噁心，又捲土重來，他瞥了一眼，移看視線，落在滿院的花叢之中，“秦公公，你知道木芙蓉的花語嗎？”

“奴才不知，”秦忠頓了頓，又道，“陸大人，花語為何意？”

陸白頓覺自己可笑，和一個古人討論現代詞彙，實在是……

這種不知道起源的寓意，在封建等級森嚴的朝代，應當還沒有被商販開發出來。

“一種寓意，”陸白閒得無聊，開始解釋，“就如玫瑰代表愛情，劍蘭代表福祿，石斛蘭代表祝福和喜悅，每一種花皆可以代表一種寓意，俗稱花語。”

秦忠自六歲進宮，第一次聽這種說法，覺得有趣，道:“陸大人，那木芙蓉代表什麼？”

“純潔……”陸白選擇了一個相對喜歡的詞語。

秦忠微微側目，見那張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落寞，再準備細看時，那張臉除去面色蒼白，再無其他神色，清冷得很，讓人想靠近，又覺得靠近一分都是褻瀆，他收了思緒，恭敬著道:“陸大人博學多才，奴才愚笨，讓您見笑了。”

博學多才？當真可笑。

這偌大的皇城，提起“陸白”兩字，路邊的狗都叫上兩聲。

以色侍人、無才無德、奴顏媚骨、恬不知恥……，“陸白”兩字就是皇城的臭蟲，人人得而誅之。坊間流傳一句至理名言，養兒不養“陸白”樣，養女不嫁“陸白”郎。

“你養的兒子像陸白”這句話，可以排在咒罵排行榜頂首，讓所有骯髒語言望塵莫及，一旦罵出，兩家定然結為世仇。

“陸白”兩字，很光榮的成為一個臭名昭著的形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