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街鎮的最後一晚,程休休坐在屋頂守著藍朱睡覺。
月色如水,夜幕墜滿星辰,如同一顆顆上好的鑽石一般璀璨。
瓦片聲響起,程休休轉頭去看,是許芳苓。
對方頓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屋頂還有另外一個人。
程休休轉回來,繼續扔著手中細碎的小石子,一下一下,石子拋到空中又到手裡。
許芳苓沒有說話,走到距離程休休不遠的地方坐下。
程休休猜測,大概因為陸以槐早早睡下,不便同房的許芳苓便也選擇了屋頂這一既有風情又無人打擾的好去處。
兩人同坐一邊,相顧無言。
程休休沒話找話,想起從前舊事,順口問道: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許芳苓沉默良久,緩緩開口道:“你可知,那日在溪邊被你哄騙著去喝溪水而喪命的人中,有我的手足。”
“什麼?”
程休休訝然,她原以為許芳苓如此討厭她,是源於一個她愛他,而他愛她的誤會。
可後來她對陸以槐已經沒了小心思,程休休想不通她還有什麼理由怨恨自己。
原來,還有這樣深層的原因,那程休休理解了,雖然她覺得那些人死有餘辜,但作為被害者家屬的許芳苓肯定不會這麼想。
無錯書吧即使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辯解,因為換作自己,也會如此。
“抱歉。”她低低開口。
許芳苓不理,接著道:
“雖然是同一個爹所生,但我和兄長享受的待遇卻截然不同。”
結合時代背景來看,待遇不同的原因要麼是重男輕女,要麼是嫡庶有別。
“因為是嫡子,哥哥受盡寵愛,只要他看中的東西都必然能得到,包括這把劍。”
果然如程休休猜測一般,好老的套路。
許芳苓從腰間解下佩劍,握住劍柄,將劍徐徐拉出,寒光隨著她的動作閃過程休休眼底。
只見許芳苓輕輕摩挲著劍身,然後將劍豎起,伸出兩指彈了彈,銀劍在月光下發出錚錚聲響。
“這把劍是父親用十兩銀子跟一個落魄的道士換來的。”
“跟這把劍的價值比起來,十兩銀子略嫌臉頰,但那道士說‘許大人家的小姑娘跟這把劍有緣,與其放在我手中蒙塵,不如贈與有緣人,才能發揮出它的才能。’
爹爹欣然應下,我滿心歡喜。
可爹爹看這把劍製造工藝精細,削鐵如泥,吹毛斷髮,便從我手中奪去。
“你知道這種滿懷期待又落空的感覺嗎?”
程休休沉默,她在現實世界了生活了二十三年,又在這個世界活過四個年頭,這麼多年,肯定會有過這種感受。
但是失落的感覺不是至親至愛帶來的,就不會有那麼難受。
程休休家裡雖然窮,但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看中的東西,只要她開口要,不管多貴,父母都會咬牙買下。
當然,隨著年紀增長,程休休漸漸明白家裡的不容易,也就不再開口去要任何父母負擔之外的東西。
但她不會覺得委屈,所以心情大概和許芳苓還是不一樣的。
許芳苓沒指望程休休回答,只自顧自接著說:
“這把劍是那個道士鄭重交予我手中的,卻被生生奪去,你可知我有多難過。”
爹爹卻說:“千金易得,寶劍難尋,將劍交給了我的兄長。”
程休休納悶了,“既然你這兄長對你並不好,奪走你心愛之物,我間接害死他,豈不幫了你的忙?你不感謝我,卻還恨我?”
程休休搞不懂了,這什麼奇葩腦回路。
“不”,許芳苓反駁,“兄長對我極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讓著我,包括這柄劍。”
“他看我哭得傷心,要把劍還給我,父親卻不許,認定是我妖言蠱惑了他,把我打得皮開肉綻,兄長經此一嚇,不敢再對我好,處處避開我,生怕連累了我。”
程休休無語,你們家可真夠複雜的,行唄,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鍋。
“我對這把劍的感情勝於對兄長的感情,搶過來搶過來,這樣的念頭在心裡生根發芽,終於等來了機會。”
“兄長自小就對劍道感興趣,苦苦央求父親,要到墨衍宗來試一試。”
“父親不放心,便派了自小就修習劍術的我陪他一起出發。”
我一路掙扎,卻遲遲下不了手。”
“幸好你出現了,我不用出手就順利拿到了劍。”
程休休:“……”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我情緒切來切去很累的好不好。
“那你不應該謝謝我?”
“可我還是對兄長還是有感情的呀”,許芳苓的臉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有了理由光明正大的恨你,殺你全是為了給兄長報仇。”
“靠,有毒吧你,感情好處全讓你佔了,鍋都推給我背了是吧?”
“你是鼎鼎大名的劍宗天才,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每次,每次,只要我作出一點點成績的時候,別人就會拿你這盆冷水來潑我。”
除了家世,她沒有任何一項比得過身旁這個人。
她聰慧、勇敢、堅韌,天賦極高,只要跟她相處過的人,都會不可避免地被吸引。
只要她一出現,原本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會轉移到她身上,就連師父也當著自己的面,誇過她好幾回。
許芳苓不服氣,憑什麼?於是她刻苦修煉,卻還是比不過她。
程休休覺得她這個人已經病態了,出身名門的驕傲得不到滿足,直到遇到程休休。
一直壓抑的優越感在小乞丐程休休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她骨子裡看不起程休休,又打不過程休休,便扭曲到處處針對她。
“呵”,程休休自嘲地笑笑,在回去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不過是在新一輩中天賦高了一些,在我之上還有多少師兄師姐,還會有不少後輩人才源源不斷往墨衍宗來,你嫉妒得過來嗎?”
“那些人都離我太遠了,我顧不了,我只想超越你。”
對於自己的野心,許芳苓毫不掩飾。
“不遠了,等我死了,你就是新一輩的第一了。”
“夜裡涼,實在不行,再去開一間房吧。”
程休休不帶感情的聲音碎在夜風中,她輕盈地一跳,從微微開啟的窗戶裡滑了進去。
敢情聊了這麼多,許芳苓只記住了一句“殺了我,你就是第一了。”
程休休生理和物理上雙重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