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儀死了，陳祝餘也死了。

雲柳哭，林妙安也哭。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天空終於放晴，林妙安趴在屋頂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目送陳祝餘離開，頎長的背影由面到點，最後消失在盡頭拐角處。

直到被嘈雜的聲音吵醒，林妙安咂咂嘴，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看向噪音源頭。

只見一群士兵打扮的人驅散人群后，將裕康堂圍住，兩道白底黑字的封條在門框上打了個叉。

林妙安不明所以，這是在幹什麼？先生呢？為何還不回來？

吃瓜群眾邊看熱鬧，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聽說這陳大夫醫術不精，開錯了藥方，將雲將軍的夫人給害死了。”

“對對，我也聽說了，將軍悲痛欲絕，盛怒之下，命人把陳大夫打死了。”

“可我上次病重，覓遍良醫終不見好，吃了陳大夫兩副藥後，竟奇蹟般康復了，說他醫術不精？我不信。”

“傳錯了傳錯了。”

另一人湊上來，神神秘秘接道：“聽說這陳大夫是隔壁子夷國派來的細作，藉著治病的由頭刺殺將軍，卻誤殺了護夫心切的柳夫人。”

“不對不對，分明是這陳大夫見柳夫人貌美，見色起意，趁機對夫人來了個十八摸，這才被打死的。”

“那你怎麼解釋柳夫人也死了？”

這人將手指伸進又大又圓的鼻孔裡一通攪，嘴角掛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那就是通姦，對！就是通姦，被抓到一併打死了。”

他說得煞有介事，彷彿剛從捉姦現場撤下來一般。

程休休：“……”

真是三人成虎，越說越離譜，程休休感同身受。

墨衍宗八百弟子，程休休作為風雲人物，流言自然不會少，說她修煉邪功，打傷師父都屬於正常範圍。

還有造謠她跟藍朱是同性戀，跟陸以槐躲在小樹林裡醬醬釀釀。

不需要任何證據，上下嘴皮子一碰，清白就跟程休休說再見了。

最離譜的謠言當屬“拉屎不帶紙”這一條，程休休那叫一個氣，專挑人多的時候堵在廁所門口，將紙扯出來使勁抖，力證自己資源充足，不缺那點擦屁股的紙。

對於陳祝餘的罪名眾說紛紜，但都指向同一個結果，那就是陳祝餘確實死了。

林妙安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低低嗚咽兩聲後，跳下屋頂，朝著後山狂奔而去。

只因方才人群中有人多嘴說了一句：

“陳大夫伶仃一人，無人收屍，屍體被雲家的人潦草埋在了後頭的荒山裡。”

荒山原先很荒，近年來雨水充沛，配合日照，催出些綠芽來，加上泥土之下埋葬了許多屍體，養料充足，綠芽茁壯成長，大有長成參天大樹之勢。

林妙安在偌大個山頭裡尋尋覓覓，這邊刨刨，那邊嗅嗅，陳祝餘費心養起來的嬌嫩肉墊被細碎的石子劃傷，她顧不上疼，翻遍大半個山頭，終於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林妙安又悲又喜，趴在地上，身子一抖，化出人形來。

這個時節的雨又冷又硬，像細密的針，一重疊著一重，穿過輕薄的衣衫砸在面板上，刺得人生疼。

林妙安打了個寒顫，已經傷痕累累的雙手不知疲倦地挖開土堆。

直到手臂被泥漿裹的黢黑，直到十指被磨破滲出血跡，那張愛慕多年的臉終於暴露於眼底。

林妙安喜極而泣，加快動作，將陳祝餘的屍體刨了出來。

她抹去臉上混雜著雨水的眼淚，艱難地睜大眼睛，撿起尚算乾淨的衣角，輕輕拭去陳祝餘臉上的泥汙。

林妙安低下頭，額角緊緊貼著懷中那張冰涼蒼白的臉，喃喃道：

“先生不是伶仃一人，我是先生的家人，我帶你回家。”

這個家自然不會是已經被查封的裕康堂，而是遠在千里之外，陳祝餘蝸居了十年的老家。

傳說有靈性的貓每九年會長出一條尾巴，一直長到第九條，再過九年就會化作人形，真正擁有九條命。

大抵因為林妙安算不上有靈性，她在世間活過了一個又一個九年，也只擁有一條尾巴一條命。

她早年居於寺廟，被一位林姓高僧養著。

作為資深禪師，林姓高僧德隆望尊，連座下的貓都跟著沾了光。

信男信女們拜完佛會順道拜一拜睡在大雄寶殿之外的林妙安。

這是仙俠世界，不能用唯物主義來解釋，只能說信仰的力量確實強大，林妙安在鼎盛香火的薰陶下漸通人性，甚至能清晰聽到別人的心聲。

“尊敬的喵喵神，請賜予我絕世的容顏，完美的伴侶，用之不竭的金錢。”

世人的願望不外乎這三種，當年還有些傲嬌脾氣的林妙安白眼翻得眼珠都快脫眶了，有這好事，我先賜自己了好嗎？

陳祝餘不一樣，他的願望既小也大，他希望師父身體康健，期望自己學有所成，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情人眼裡出西施，陳祝餘成了林妙安眼中最特別的人，是救過她小命的人。

她從前不敢現出人形來，如今為了救陳祝餘，也顧不得這許多。

林妙安找到陳祝餘的屍體後，不敢耽擱，半拖半抱著將他弄下山，又趁著天昏地黑潛進裕康堂。

“陳老先生傳下來的虎撐是要帶走的，還有先生最珍視的醫書，再帶點乾淨衣物，銀錢也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還有這個。”

林妙安抄起已經破舊不堪的藥箱挎在肩上，她挪過好多窩，都沒有睡在上面來的安穩。

確定沒有落下重要的東西，林妙安輕盈地跳上牆頭，翻出裕康堂，僱了馬車，帶著陳祝餘夜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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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妙安給了陳祝餘半條命，並且非常樂觀的想，若她能再活一百年，分了一半給恩公，兩人攜手共度五十年，這也是極好的。

程休休不知道該不該將林妙安歸於“妖精”一類，妖的定義是什麼？

她從前在書中看過，長相奇特，有妖術會害人的叫做妖。

林妙安只會在貓和人形之間來回切換，不知算不算得上妖術，她不害人，反而救人。

這似乎論證了程休休之前對藍朱說過的話：人分好歹，妖有好壞，不能單憑物種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