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高處走,路就越狹窄。
原本能容納兩輛馬車並排而行的寬闊大道,只剩窄窄一條土路讓程休休的騾車將將透過。
她老老實實跟在陸少爺的隊伍最末,手裡拿著韓爍留下的字條反覆研究。
“萬般皆為幻,真實的存在只在內心。”
程休休支起身子,打了個盤腿,接著閉上眼睛,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得出結論:
只有五百萬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花花世界迷人眼,樹高萬丈不忘根!
我此行為錢,不為其他!
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被金錢矇蔽雙眼的程休休滿意地點點頭,自以為參悟了其中奧妙,虛握在掌心的字條卻看不下去似的,乘著路過的風飄走了。
“哎哎,別跑!”程休休正欲起身去追,卻被餘光瞟到的荷塘震驚到呆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嬌嫩的紅粉花瓣依舊在樹影間若隱若現。
三月怎麼會有荷花?
她轉動眼珠,細細打量起周遭光景。
樹木雜草生長得高大茂盛,葉子青翠得像是要滴出水來,上山時神采奕奕的野花在此刻呈現出一種熱烈過後的疲憊感,蔫蔫地垂著腦袋。
“難怪這麼熱。”程休休嘟囔了一句。
雖然變化甚微,但只要用點心就能覺察出山中風景已經輪換了一個季節。
“照這種趨勢下去,接下來的流程就是草木蕭疏,雪虐風饕?”
“一山之中四時之景?所以……”
程休休摸著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長鬚故作深沉,“所以,韓爍說的‘萬般皆為幻’其實指的是這個?”
大概吧!
她搖搖頭,放棄了思考,又見前方的隊伍一直停留在原地,便跳下車,竄到斜坡上的樟樹下偷涼。
綠蔭如蓋,隔絕了一部分暑氣,聒噪的蟬鳴催得人昏昏欲睡。
一頂沾著潮溼氣味的雲悄悄掠過樹梢,一霎時,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從烏黑厚重的雲層中打落下來,透過樹葉縫隙砸在程休休頭上。
沒多時,雨點便連成了一條條銀線,洇入泥土,匯成水流。
擋不住,根本擋不住!
程休休渾身溼透,考慮了不到三秒鐘,決定厚著臉皮去蹭一蹭陸以槐的車,面子哪有命重要,衝!
然而她剛邁出腿就被突如其來的“轟隆”聲嚇得縮了回去,緊接著,一陣高亢尖銳的嘶鳴衝破雨幕傳到耳邊,是馬叫聲。
山體滑坡嗎?
程休休的心顫了一下,這整條道上,乘馬車的也就只有陸以槐這個顯眼包。
“啊!我的飯票!”她拔腿衝了出去。
眼前的場景證實了程休休之前的猜想。
泥沙碎石卷著樹木草皮從高處滑落,將陸以槐連人帶車一起淹沒,車伕見情況不對,一早就跳了車,只受了輕傷。
程休休胡亂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雨水,恨鐵不成鋼的對著被嚇到痴傻呆愣的陸家奴僕大吼道:“救人幹嘛?愣著啊。”
眾人才如夢初醒般行動起來。
所幸事故較小,埋得不深,眾人合力,不消多時就將陸以槐刨了出來,除了衣服沾上些泥漿外竟無半點外傷。
還真是傻人有傻福,程休休感嘆道。
傻小子還衝她樂呵呢,說是從未有過如此驚險的體驗。
“那你以後有的是體驗的機會。”程休休指給他看。
從山崖上滾落的巨石橫亙在道路正中,將前方的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接下來的路只會越發陡峭險峻,拖著這麼長的尾巴不好走哇。”程休休意有所指。
陸以槐本就對母親的安排不滿,一路走來,家僕們怨聲載道,他一直苦於找不到正當理由遣散隊伍。
無錯書吧現下可算逮到機會了,他又細細思量一番:理由正當,若母親盤問起來,想來也不會太為難他們。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握拳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拿出少爺做派,對著眾人朗聲道:
“諸位盡心竭力,將陸某護送至此,在下感激不盡,如諸位所見,前方已然無路,峭巖險途,道阻且長,在下不願拖累各位……”
程休休聽不下去了,腹誹道:“你這麼說,他們還敢走嗎?置少爺於險境不顧,回去不得被你媽追殺啊?”
她小手一揮,打斷陸以槐,“你們少爺的意思是,我們得抄近道了,你們跟著只會拖累我們,回去吧!”
陸家傻少爺補充了一句:“母親雖然嘴上厲害些,但心地善良,只需講清原由,她斷不會為難你們。”
“小伍,”他喚來一位個頭稍矮的小廝,對著他溫聲吩咐道:“你去給我收拾些乾糧衣物來,務必精簡,切不可累贅。”
他思索了一會兒,又道:“筆墨紙硯也捎上,還有六水先生所著的書,就帶《春宵苦短》和《一樹梨花壓海棠》兩本。”
程休休震驚了!程休休無語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看書?看的劍法秘籍,仙術寶典也就罷了,看這種書?
不過她無權干涉別人的行為,而且聽書名還有點想看是怎麼回事?
遣散家僕後,兩人又回到樟樹底下稍作休整。
暴雨已經散去,原先濃得像墨的烏雲褪去一層晦暗的灰,透出些淺淡的藍色來。
經此一遭,程休休本已被雨水沖刷白淨的小臉又沾上了泥汙,她將溼漉漉的頭髮齊齊撩至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她的眉骨上還掛著雨珠,亮晶晶的,於狼狽中平添幾分靈動狡黠。
陸以槐看著她,無端想起家裡因身體不好而殤夭的小妹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抹掉了粘在她眉骨上搖搖欲墜的雨珠。
程休休愣了一下,再回過神來,視線被擋住了。
陸以槐從包裡拿出一件乾淨衣服幫她擦拭頭髮,動作輕柔,身上是長年累月浸泡在書堆裡沉澱出來的墨香味。
程休休心頭湧起一股暖流,“你人還怪好咧,不枉我冒雨救你一場,不過……你這是什麼眼神?”
擦去泥汙後,黑黑髒髒的姑娘露出了原本白皙俏麗的臉龐。
“姑娘天人之姿”,陸以槐望著程休休,雙眼放光,“做我的素材吧。”
程休休不解:“什麼?”
只見他掏出紙筆,蘸了點雨水,又在墨條上劃拉了兩下,然後下筆。
我不想當豔情小說裡的女主角啊!!!程休休在心裡咆哮。
她認定陸以槐看的書如此香豔,那必定也不是什麼正經寫手,她著急地伸長脖子去看。
“但見一紫衣姑娘從雨霧中走來,纖細嫩白的手持一柄翠綠的傘,她抬起頭,眉毛秀氣,目靈動而黑白分明,唇小巧而嬌豔紅嫩,在纏綿煙雨的映襯下,如秀美山水,濃淡相宜,端的是玉貌花容,傾國傾城……”
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從一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十四歲少女身上看出仙姿國色的,但被人誇獎總歸是一件開心的事。
程休休美得心花怒放,美得原諒了他拿自己當素材這件事。
她甚至指揮起來:“給我配個帥哥,要腰細腿長,高大威猛那種。”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還有,我只能接受1v1。”
陸以槐抬起頭,目露迷茫,他問:“1v1是什麼意思?”
程休休答:“甭管什麼意思,總之,給我配個帥哥。”
“哦哦,好。”陸以槐仍舊迷茫,但面前的姑娘看起來不太好惹,他懂事的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