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空寂的牢房內,容梵靠坐在牆邊休憩,前幾日他還能自由走動,施展法術,因法訣複雜,消耗極大,身上的束縛正逐漸加強。
如此消耗之後,他已經無法動彈。
只能說神界對法則的把控確實非同往日,只是這刑罰物件錯了。
這段時日,容梵十分後悔,再加上他的記憶在恢復,因時間順序完全打亂,他在身負重刑的情況下還得分出精力理清大量混亂的記憶,內心備受折磨。
想起的越多,他越心驚膽戰,擔心法則桑玠做出格的事,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他以為法則之靈的誕生是他和桐泰始料未及的,可沒想到桐泰對法則桑玠的接受度這般高。
容梵當日所說,也並不是認為法則桑玠該死,也並不想殺死他,只是覺得,對於法則桑玠這種強大又棘手的存在,必須得讓他和自己處於同等地位,如此才能加以引導。
但他太天真了,天真的認為桐泰會和他一樣的想法,明明他已經出手替他補魂,他完全可以壓制“桑玠”。
…就不應該在記憶尚未恢復的情況下,擅作主張。
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會先找月舒,可她偏偏不來,實在異常…
當年神魔大戰,鉞昇到底做了什麼,桐泰又做了什麼…
他愈發思念鉞昇,就是單純地…很想他。
————
鉞昇原本以為要破除萬難才能抓到莫畺,可沒想到他竟然自動露面,邀他去寂魂山。
很明顯是陷阱,鉞昇為了救治霧波城魔族,耗費大量法力,但他仍覺得自己不會輸。
寂魂山,莫畺已經等候許久。
“你是想換著法子的自投羅網?”
“如今是我請你來,我這麼做,難道不算是請君入甕?”
鉞昇沉默地看著他。
便聽他繼續說道:“又或許是引狼入室?”
聞言,鉞昇眉頭微微上挑,“研究改造冥水之毒,你和桑玠到底想做什麼?”
“又怎麼會告訴你?”莫畺嘲諷道。
“你為何能控制冥水?”
莫畺選擇不回答,召出銀劍,率先出擊。
鉞昇抬手,奉惡橫擋,鐺的一聲,刀身擋住劍尖。
“你若此時不說,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莫畺冷笑一聲,“不必廢話。”手腕一轉,揮劍逼退鉞昇。
紅光閃過,業火焚雲,鉞昇一招一式間都帶著業火灼魂之意。
而莫畺卻氣定神閒地見招拆招,在鉞昇突破上前時,他防禦的同時,身體微側。
鉞昇看到他這一細微的動作,眼神一凝,暗自防備。
果然,一條蟒尾憑空出現,以洶湧之勢橫掃而來,鉞昇後撤的同時,將業火附在奉惡之上,豎向一擋,借力飛向旁側,後又極速返回。
業火之力尋常神魔無法承受,而莫畺輕輕揮手,身上燃起的業火瞬間熄滅,明顯有剋制之法。
“本尊現在十分好奇你的來歷。”
“等我殺了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莫畺說完便化身為一條巨型銀蟒,蛇身挪動,四周的業火盡被碾壓熄滅。
“別這麼自信,你變為原型後,目標也更大了。”鉞昇說得輕鬆,其實他法力已經所剩無幾,他確實猜到莫畺有隱藏實力,但是不知道他原型竟是銀蟒。
他突然想起容梵在人界曾與他提起的那個夢,夢裡有黑水,銀魚。
若他猜得沒錯,他說的“銀魚”就是莫畺的族群。
而且來寂魂山前,驚風帶領著手下,在城中魔族毒症最嚴重的地方,找到了與莫畺身上類似的銀鱗。
看開莫畺能操控冥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有方法對抗冥水之毒,而是他本身就帶有冥水之毒…
那說不定還真有滅族之仇…
而且凡界的時候,容梵的記憶就已經開始恢復?
莫畺身上的銀鱗映照著業火的暖色,卻顯得冰冷暴虐。
一雙蛇瞳凝視著鉞昇,“看到我這模樣,可又想起什麼?”
鉞昇發現他蛇身蛇尾總是會遮擋他的腹部,若他沒看錯,那裡有一條十分明顯的傷疤,是業火留下的。
“當年桑玠魂核破碎,你是不是被我重傷,嗯…傷勢至今未愈。”
“我問的不是這個!”莫畺怒吼道。
他這聲音太過強勁,鉞昇都忍不住閉眼,“你這麼著急?我失去記憶不是和桑玠有關?你要不先去找桑玠清算一番。”
“呵,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臉,當年不要臉地纏上容梵,跟著他離開冥海,如今又不要臉地忽視一切。”
莫畺說著,血口大張,直衝鉞昇,被他躲過後,蛇尾一擺,無數銀鱗似暗器一般朝鉞昇飛射而去,
鉞昇身形一晃,化作業火之態,銀鱗穿焰而過,而後被焚作灰燼。
業火和銀蛇飛舞纏鬥,法光四射,烈焰灼人,頃刻間,晴空萬里變作電閃雷鳴,火勢逐漸減弱,莫畺動作也愈顯沉重。
轟隆隆響起,銀色蛇身倒地,鱗片飛揚消散,莫畺再次化作人形。
鉞昇凝實身軀,信步走到莫畺身前。
“當年你就是我手下敗將,如今即使神魂不全,你依舊未能改變。”
莫畺倒在地面,低垂著頭顱,不知在想什麼。
“只是我仍然好奇,你與我究竟有何淵源。”
莫畺冷笑一聲,“呵,我是你手下敗將,當然敢說,只是你敢信嗎?”
“如何不敢?”
“好。”
…………
驚風趕到寂魂山的時候,莫畺昏死在地,鉞昇背朝他,獨立於東邊,直視前方。
“尊上有何安排?”
“把他帶回去,打入水牢。”
水牢顧名思義,即為冥水牢,其中犯人日日夜夜都要遭受冥水之毒的折磨。
“可莫畺能控制冥水,如何能…”驚風開口問道。
“無礙。”鉞昇淡然道。
“…屬下領命。”
鉞昇看似平靜,其實內心波濤洶湧,就在莫畺說出前因後果之後,他想起來了…冥海之禍由他一手造成,而莫畺與他一樣,都曾是冥海中的生物。
那時的冥海晴日藍天,百花爭豔,並不算生機勃勃,卻有其自然的生命輪迴。
業火和冥蛇兩族平時井水不犯河水,但在莫畺和鉞昇神智尚未甦醒時,他們時不時地會打起來,但誰都沒殺死誰。
某一天,冥海上空劃過一道金光。
接著過了幾日,就來了一位頭頂樹葉,拿著魚竿的神族。
他拿著魚竿在冥水中垂釣,銀蛇和業火都對他十分好奇,可他們都不敢靠近,除了莫畺和鉞昇。
但明顯莫畺的膽子更大些,分明知道那神族的意圖,卻還是靠得很近。
那時的鉞昇剛被莫畺聯合另外的好幾條冥蛇揍了一頓,本體十分暗淡,又加上業火同族所言:我們業火的職責就是守在冥海,保證不出亂子。
因此他離得遠些。
可是…他真好看,比那些路過的好看的魔族還要好看。鉞昇見到神族第一眼,就有了這些想法,要是能一直看著就好。
日子久了,莫畺和鉞昇戰鬥次數明顯減少,因為鉞昇一直心不在焉。
“那神族是為我而來的,你想再多他也不會看你一眼。”
“誰說我在乎他看不看我?我何時靠近過?”
“呵,鉞昇你心裡這點小九九,當我不知道?不過那名神族過幾日便要走了,冥海還是以前的冥海,最後能稱王稱霸的定是我冥蛇一族,到時你們業火只配在冥海底的深溝裡面待著。”
“業火一族也不弱。”鉞昇滿腦子都是神族要離開的事情,對莫畺的挑釁都沒能第一時間還擊。
“我勸你們業火還是想著怎麼逃跑吧。”
可那神族最終未能把莫畺釣走,反而是鉞昇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鼓足勇氣,來到水邊,游到那名神族面前。
“你能帶我走嗎?”
剛站起身的神族,再次蹲下身,探頭看向水中,笑得溫和動人,“你要跟我走?”
那時的鉞昇不知道自己一走會帶來什麼後果。
他只在想:若是冥海無邊無際,他定能游到這神族所在地,儘管只能遠遠看著都可以。
可他偏偏知道了,冥海只是一池子水,不大,有邊界,裡面只有九十九條冥蛇,也只有九十九團業火,這神族離開後,他一定找不到他。
這麼好看,他還想多看看,而且,他也想知道冥海之外的世界,不想這都是他在遇見這名神族之後產生的想法。
“嗯,”鉞昇的本體火焰晃動不止,表現著他心中的緊張和忐忑,“我…我…我能跟你走嗎?”
那神族思考片刻,“可以,但是…”
鉞昇情緒猛漲,可聽到他的“但是”,又陡然愣在原地。
“但是,你父母不會擔心嗎?”
“業火是從蓮晶中誕生,熄滅前也會凝聚火焰,化作蓮晶,若說父母,他們早死了,我身上有三枚蓮晶。”
“額…”那神族似乎有些懊惱,“抱歉,那為何你自己不離開?”
“……”鉞昇沉默片刻,“因為冥海,我沒法離開。”
那神族思考片刻,將手伸向水面。
“你小心!這水有毒,不能隨意亂碰。”鉞昇急切道,他可不希望這麼好看的神族身上佈滿毒斑。
“呵呵,我知道。”那神族手離水面仍有一段距離,輕笑道。
緊接著鉞昇就感覺到一股力量傳入蓮心,他知道自己已經突破了某種束縛。
“我替你解開了限制,你可以自行離開。”神族說完便走。
鉞昇著急飛身上岸,瞬間化作了少年身形,追了上去,“你等等!”
“嗯?還有何事?”神族回頭看他,不解問道。
“我,我能和你一起嗎?”鉞昇本來就是想一直見到他而已。
“和我一起?我並非來此遊玩,只是來尋我哥哥,你若是跟著我,定會覺得十分無趣。”
“不會不會,”鉞昇著急跑到他身邊,“我不會覺得無趣。”
“嗯…”那神族還在思考。
“我很乖,”其實不是…
“我也很聽話。”依舊不是…
“我不會打擾你找哥哥。”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看他這般著急,神族笑道:“我知道了,那你跟著我吧,我想我哥哥見到你定會十分開心。”
為什麼會開心…鉞昇沒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鉞昇。”
“鉞昇…為何要叫這名字?”
“這名字不好嗎?”他字都不認識幾個,只是聽那些魔族說了一些,然後挑了些好聽的字組成的。
神族搖搖頭,“不是,只是很少見。”
那就好…“那你呢,你叫什麼?”
神族粲然一笑,額心星芒神印熠熠生輝,“我叫容梵。”
這便是鉞昇和容梵的初遇。
後來容梵教鉞昇使用業火,讓他把蓮晶合三為一,說是先認識自己的力量極限,再學會運用,最後再進行細分。
所以鉞昇的蓮晶本就是三枚,而且在當時的冥海,有三枚蓮晶的業火唯他而已。
他只知道業火的誕生和毀滅與蓮晶相關,生命漫長度和蓮晶有關,這個過程也與冥水侵蝕蓮晶的速度有關,卻不知道力量是否強大也能從其體現。
天生就有三枚蓮晶,他日後定是業火一族的首領,可他實在是年幼,那些同族長者沒有告訴他冥海的生態因何平衡。
也無法預知冥海會因他的離開而逐漸崩壞。
業火壓制冥水之毒,冥蛇吸收冥水之毒,三者之間有一種巧妙的平衡。
業火和冥蛇的數量也是平衡,鉞昇的強大也意味著冥蛇一族中會誕生強者,但是他離開後,冥水之毒反撲。
業火逐漸熄滅,冥蛇一族吸收的冥水毒素有限,漸漸地,冥水毒霧彌散。
冥海之禍開始,業火冥蛇一族最先被滅。
他能想起這些,和莫畺的話有些關係,但更有可能是因為…
等驚風帶著莫畺離開後,鉞昇當即盤腿坐下,結印來到識海,面對著容梵完整的神印,施法建聯。
他心緒不寧,並未察覺到此次相較之前的異常阻礙。
甫一見到容梵,鉞昇就衝上去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怎麼了?”容梵柔聲問道。
“我很想你。”
“……我也是…”容梵閉目靠在鉞昇懷裡,“鉞昇…我好像做了件錯事。”
“……”鉞昇想起當年自己要追著他離開冥海,當時不知,但如今看來也是一件錯事。
“嚴重嗎?”
容梵緩緩點頭。
“是不是和桑玠有關?”
“嗯,”容梵悶聲說道,他把自己替桐泰補魂一事說出來,抬頭眼神惶然,“他想對尊上下手,我不知自己有沒有能力解決,給月舒姐姐的傳信也沒有得到回覆。”
無錯書吧“解決?”鉞昇眉頭一皺,察覺到他的話中有事未說,“你準備怎麼解決?”
聞言,容梵一愣,低頭埋臉到他胸口,顯然不準備回答。
鉞昇一手輕輕捏著他的下頜,抬起他的臉,“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沒…沒有…”容梵眼神不敢看他,說得心虛,結結巴巴地。
“你還說沒有!你答應過我的又忘了?”
鉞昇氣得不行,分明在他離開仙獸原時,讓他一定要率先考慮他自己的安危,容梵表現得信誓旦旦。
可他這副神情,一定是做了什麼,
當即厲聲質問道,“你快說。”
容梵被他吼得一愣,眨眨眼,緩緩開口,低聲答道:“我在他身上設下了禁制,他所受的傷害…都會…”
“都會轉移到你身上?“鉞昇高聲質問道,“對不對?”
容梵抬眼看他,點點頭。
鉞昇卻倍感慶幸,“你戴著蓮晶,不要取下。”說完便轉身離開。
“好,可是…唔嗯…”
容梵正想追上去,鉞昇突然回身,摟住他的腰身,緊貼他的粉唇,挑開他的齒關,輕吮纏綿。
片刻後,鉞昇鬆開他微腫的嘴唇,抵住容梵的額頭,抬手輕撫他的粉頰,“你在神界等我。”
“好,”容梵眸含柔情地看著他,“我等你過來,但是…”
“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們出手,最多隻是把他們打暈。”
“好,”容梵面色猶豫,還是告訴了他,“鉞昇,我如今在死牢之中,但並無大礙,你若來了靈霄,不用第一時間來找我。”
“為何?也許他們會拿你當人質,屆時我…”
容梵抬手捂住他的嘴唇,搖搖頭,“不會,只是…”
“只是什麼?”鉞昇心感不妙。
容梵深呼吸一口,眸中水光閃動,忐忑道:“我在尊上身上所設禁制由我法則之力構成,若是他受到傷害…蓮晶也無用…”
“…你說什…”鉞昇愣住兩瞬,臉上神色凝重,雙手緊緊扣住容梵肩頭,“容梵!你到底在想什麼!?”
容梵搖搖頭,魂體漸漸變得透明,表明他們識海的聯絡變得微弱。
“對不起,鉞昇,我所在的死牢只有法則之力能穿透這層層束縛…”
“……我會在靈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