鉞昇在霧波城中巡視一圈後,發現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不由得心急如焚,他還想盡快趕回神界,陪著容梵,看來一時半會是離不開了…
而容梵在神界的處境也不樂觀,那日桐泰設局將他打入天牢後,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勸說皓坤,皓坤竟然還真將他打入了死牢。
這與被貶下凡不同,意味著容梵在此後會被處以極刑,裂魂碎形。
死牢陰暗昏沉,容梵的法力被腕上金環封印,而且…不知這法術有何訣竅,他的法則之力使用起來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束縛。
早知如此,就不該主動將這金環戴上…但若他不戴上,桐泰當場就會…
容梵看著金環上發光的符咒,只覺得格外熟悉,似乎在類似的暗處,他手腕上也曾有過類似的符咒。
而且自從鉞昇在的那晚,他做了關於寂魂山的夢之後,他總會時不時地想起什麼,似乎觸發了某種開關。
比如下凡之後的玉泉宗,羅掌門、尚傑師兄、若蘭師姐…那時的生活悠閒愜意,但他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在了,又免不了悲傷,而且記憶只到他遇見月舒…
說起月舒,也不知瑾華神君如今恢復得怎麼樣了…
死牢中,時間流逝變得不易察覺,等容梵再次聽到腳步聲時,他也不確定過了幾日。
“咳咳。”容梵咳嗽幾聲後,朝門口看去。
是桐泰。
“你來找我做什麼?”容梵淡然道,並未起身,甚至偏頭沒有看他。
“來見見你。”桐泰在牢房中走了幾步,搖頭說道:“寒氣太重,我會讓他們準備些暖石。”
聞言,容梵身體繃直,抿緊嘴唇,表情十分僵硬,“你竟然還會關心我?”
“那是自然。”桐泰的回答十分流暢。“將你安排在此,是不得已之舉,只有如此,才能保證你不會擾亂我的計劃。”
“我現在很後悔。”容梵轉頭直視看他。
“……那也遲了…”桐泰知道他在後悔輕易去找自己,後悔替自己補魂。
“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桐泰搖搖頭,
“你做一切真是為了讓鉞昇贖罪?如今他的弱點在何處,我想你不是不明白,但又為什麼要費盡心思…”
“容梵,”桐泰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過幾日我會同皓坤前往極北,屆時…”剩下的話,他不用說,容梵也能猜到。
容梵掙扎著站起身,急切地走向他,邊走邊搖頭,表情緊張惶恐,“你不可以傷害尊上,他是月舒姐姐的父親,這萬年來,他也十分照顧你,你不能忘恩負義。”說著便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卻被桐泰輕易地躲開。
“如今你已經明白我想做的事情,你覺得如何?”
容梵這才意識到桐泰布的局有多大,既挑起了神魔兩界的戰事,又大力削弱了雙方的戰力。
“你不怕我將這一切告訴月舒姐姐?”
“呵呵,”桐泰輕笑一聲,“容梵,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鉞昇當初在神魔大戰對瑾華做了什麼,也不知道這事將會對月舒造成多大的打擊。”
“將會…月舒姐姐如今還不知…”
“她現在應該知道了。”
“……為何…”
“瑾華醒來了。”
“容梵,我想你很明白,道聽途說和切身體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能接受前者的人,大多無法接受後者。特別是月舒這般重情義,所以,她不會再相信鉞昇,大機率也不會再相信你。”
————
前幾日,瑾華尚未甦醒,月舒回了一次踏虛宮,意外地發現司命神君竟然來了靈霄。
“司命姑姑,你怎麼有時間來靈霄?是要找父王嗎?”
司命笑著搖搖頭,“我是來找你。”
“找我?有何事?”
司命故意嘆了口氣,“唉,我那兒太無聊了,所以來找你玩玩,而且…也快結束了…”後面的那句話聲音極低,月舒都沒能聽清。
“嗯?什麼結束?”
“沒什麼沒什麼,你上次去找我,隔了這麼久都沒去看過我,我這嘴又饞了,而且…”
月舒忙上前捂住司命神君的嘴,“我懂,姑姑不必多說。”她知道司命想說她和桐泰打探容梵下界一事。
“我們進去再說。”
月舒將司命帶到正殿,命小仙將宮中最好的酒都拿來招待司命。
只是月舒還要去照顧瑾華,並未飲酒,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司命在暢飲說話。
“月舒,你知道嗎?那些命啊理啊什麼的,大多數都太苦了,我無法干涉,沒法得到讓我滿意的結局,所以我覺得討厭。”
“嗯嗯,我知道,就像我很想讓容梵在人界安穩度過一生,他卻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歲一般。”
司命彷彿喝醉了一般,眼神迷離,並未搭理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但是我還是喜歡在一旁觀看他人的命運。”
“…那你現在正在看誰的。”
聞言,司命猛地抬眼,銳利的目光直視月舒,看得她毛骨悚然,又乍然露出一個微笑,“你猜啊,當然你猜中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就是了。”
“姑姑能探查到其他同族的命理嗎?”
“嗝…當然可以。”
月舒好奇容梵的命理,為何他和鉞昇一直糾纏不休,幾次都沒能將他們分開?
“但是你探查到了,若不能以全域性來看,也是無用。”
“為何?”
“神與仙一生何其漫長,哪怕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選擇,亦或是說一點小波瀾,以神仙天地同壽的長度來看,亦能產生巨大的影響。”
“而探查命理這件事情也是一種小波瀾,見了就想繼續,也會想改變,如此一來,總會在不自覺中,就摻和進去,也會影響後續的發展。”
“要是你,你願意看嗎?”
月舒忍不住問道:“那我的命理中,有這小波瀾嗎?”
司命微微一笑,“你現在就在探查,也許你現在的探究,就是你自己或者是你探查物件命理中的小波瀾…”
月舒覺得一定是有的。
而且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司命神君醉倒在踏虛宮,估計好幾天都醒不過來,月舒趁機回到了鏡中日月。
“母…母后…你說什麼?”月舒失神地看著正在哭泣的瑾華,呆呆地問道,眼淚就這麼毫無阻礙地徑直落下。
瑾華將手心的神命牌遞到她面前,“這是我親手為星鑾做的。”
“星…星鑾…是我的…”
“他本來應該是你的哥哥…”
“為何你們從未提起過…”月舒突然想起萬照叔父的話:若你問了,他們拒絕回答,也不要逼他們,那只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未能走出來。
可這麼多年了…
無錯書吧月舒只知道自己剛生下來十分虛弱,神胎受損,幾次試探之後也只隱隱有了猜測,卻不知道當年竟然發生了這些事情。
而她的神識兩千年後才甦醒,竟然是他們將其封印了?
萬年以前,神魔大戰之後,靈霄神界。
兩嬰兒安靜地躺在床上,光罩環繞在他們身邊,因神魂不穩,額心任何印記都沒有,只有微微起伏的腹部起伏象徵著他們還有生命跡象。
“孩子...”
瑾華強撐著身體推開門,腳下踉蹌地來到床邊,走近察覺到嬰兒們的狀態後,雙膝一軟,跪趴在床邊,雙眸滿含不捨地看著他們。
門外傳來一陣陣咳嗽聲,皓坤推門走進,發現瑾華跪在地上,忙上前將她扶起,拉著她一起坐到床邊。
“不是讓你好好療傷?怎麼過來了?”
“我不過來,是不是就見不到他們最後一面?”瑾華抬頭,紅著眼眶看向皓坤。
“兩個孩子...你現在十分虛弱,無法照看他們。”
“你獨自供給法力,你的身體能承受住?”瑾華知道皓坤的身體狀況。
神魔大戰剛剛結束,皓坤作為靈霄之首,傷勢本就未好,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太多。
而兩個孩子的神胎神魂受損十分嚴重,迫切地需要身為神父神母的他們的法力修復。
而瑾華重傷,剛剛經歷生產,無力供靈,可若是將如今兩個孩子的治療全壓在皓坤身上,他如何承受得住。
皓坤臉上毫無血色,想搖頭,卻一陣頭暈目眩,“我...”
“皓坤!”瑾華雙手連忙抱在他背後,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皓坤擺手安撫她,“無礙,只是突然頭暈。”
他沉心靜氣,微微一笑,“我不會倒下,你大可放心。”可說完,就開始劇烈咳嗽。
瑾華一手在他後背上下撫摸,替他順氣,她目光堅定,強穩語氣,想要勾起嘴角,可眼淚卻如同斷線珍珠般順著臉頰滾落,她笑不出來。
“皓坤,放下兩個孩子吧。”
皓坤看著她,他已經撐了許久,如今瑾華這番話卻讓他直愣愣地落下淚來。
“是我無用,神族死傷無數,我們的孩子都無法保全,是我無用,咳咳。”這一咳,直接咳出血來。
血液直接順著他的嘴角滴落。
他的身體狀況並不比瑾華好上多少,只是強撐,不敢表現出來。
環顧神界,入目皆為淒涼,回頭一看,心中滿是慚疚,他忍不住環住瑾華,靠在她的肩頭,埋頭低泣。
瑾華搖搖頭,將喉頭哽咽強行嚥下,淚眼看著前擋。
“始作俑者神界無人不知,死去的同族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兩個孩子也不會怪你,首要,先讓神界上下振作起來,魔界隱患也得尋法解決。”
“如此一來,同族得以安息,存者心中安寧。”
“我…我們必須要堅強。”
皓坤抬頭將瑾華抱入懷中,他知道要捨棄兩個孩子,她只會比自己更難受,果然,瑾華將頭埋在他頸側後沒一會,他便感覺到頸側一片濡溼。
忙出聲安撫道:“無礙,我會盡力留住孩子們,萬照和環琳也是如此。”
“鉞昇受了重傷,魔界近千年內不會捲土重來,所以瑾華,我們還有時間,只是慢上一些。”
“真…真的嗎?”瑾華抬頭,眼眶通紅,因強忍哭泣,說話還帶著一絲鼻音。
這時,一聲嚶嚀傳入他們二人耳中,他們朝旁邊的孩子們看去,躺在右側的哥哥微微睜開雙眼,朝一旁的妹妹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可妹妹除了呼吸平穩以外,並未給他任何回應。
“呼...呼...嗷...”
瑾華握住他們的一隻手,探查後,面如死灰,搖搖頭,“皓坤,孩子們等不了了…孩子…魂魄要散了。“
“怎麼會…”
她說著情緒瞬間崩潰,哭著撲向他倆,悲痛欲絕,“是孃親對不住你們,無法護你們周全。”若是她沒有被鉞昇擒住…
皓坤也不敢相信,強忍悲痛,面部肌肉微微抽動,剛才他還懷著希望…見瑾華幾乎哭到暈厥,起身單膝跪到她身側,一手在她後背輕輕拍著。
等她情緒稍微恢復後,皓坤將她扶著坐好,抱起女嬰放到她的懷中,自己抱起男嬰。
他們靠在一處,微微側身,輕輕將男嬰的左手,搭上女嬰的右手。
“瑾華,我們…我們替孩子們取個名字吧。”皓坤落淚哽咽道。
瑾華滿目悲愴,悽然道:“取名又有何用?”
“替他們各自立塊神命牌位,也許,他們的神魂能夠重聚也說不定。”
“其他同族也立了嗎?”瑾華默默哭泣著,額角在皓坤臉側輕輕蹭了蹭。
皓坤緩緩點頭,“大多數,都設在了混元鍾內的玄妙境。”
“明明知道機率微乎其微...”
“但還是求一份寄託。”皓坤閉目長舒一口氣。
明明是天地孕育的天賦神力的神族,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這時一陣健康洪亮的哭聲打斷他們的思緒。
瑾華和皓坤同時朝孩子看去,發現妹妹抽抽搭搭地哭得震天響。
“怎麼會?”瑾華遲疑一瞬,低聲說道。
待他們細細觀察後,發現縷縷金光正順著哥哥的手傳到妹妹體內。
隨著金光進入,妹妹的狀態越變越好,額心神印顯現,哥哥的雙眼已經合上。
“皓坤,孩子們這是怎麼了?”
皓坤搖搖頭,他也不知,“瑾華,你的靈力更為溫和,施法探查一番,切莫勉強。”
瑾華點點頭,略微施法,探查一番後,臉上表情似悲似喜,她驚訝地望向皓坤,“女兒無礙,可兒子...”說著,突然發現皓坤低頭直直盯著懷中的男嬰。
她垂頭一看,男嬰已無生息,感應不到他的神魂,神體也在漸漸化作金沙。
“孩子…”
妹妹拼命地朝哥哥的方向亂拱,哭得快要斷氣。
瑾華顧不上安撫女嬰,伸手探向皓坤懷中的男嬰,想碰又不敢碰,”皓坤,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女兒會突然好轉,而……為什麼?”
皓坤搖搖頭,眉頭緊鎖,還在近乎自虐地施法想要挽救,“咳咳…我也不知…”
“神族都身懷法能…你我皆知,也許這孩子正是如此,他...想救妹妹。”
可他們沒有辦法阻止男嬰化作金沙靈光,此情此景,瑾華的低泣聲和嬰孩嚎哭聲此起彼伏。
皓坤盯著懷中的金沙,他從未見過同族中有誰的屍首會化作金沙,分明都是藍沙…
“也許,神命牌能讓他回來也說不定,將這金沙加入神命牌中。
金沙細碎,皓坤施以法力才將其全部聚攏,可這時點點光亮自金沙內泛起,飄到他們二人身邊環繞,微光閃爍,似乎是他對自己神父神母最後的擁抱。
瑾華連忙搖頭,心緒激盪,驀然吐出一口鮮血,哽咽道:“不對,皓坤,孩子要走了,他要消失了。”
只見光點飛走,金沙也變得乾枯暗淡,正在逐漸消散。
皓坤見瑾華吐血,本想替她療傷,被她拒絕,“我無礙,孩子,你快...”他急忙施法挽留,卻沒有任何效果。
瑾華絕望地望著向上漂浮的光點,血液順著下巴滑到頸部,她低聲道:“為什麼?為荷有了希望,還是要奪走一個。”
而且根據這氣息判斷,從鉞昇手中救下她的正是男嬰…若他能健康成長,定是神界翹楚…
皓坤雙手仍保持著結印的姿勢,剛才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存在就在他面前,如今已經徹底消散,什麼都沒留下,他雙手無力垂下,跌坐回床上。
守不住,自己的孩子都無法守住,是他哪裡做錯了嗎?
片刻後,皓坤捂住胸口,皺眉喘息問道:“..還取名嗎?”
“嗯。”瑾華看向懷中變得靜雅的女兒,淚水滴到她的面上,說道:“女兒取名叫...月舒,”
她看向周圍的零星光點,眼淚模糊視線,“原本他是哥哥,若是他日後得返,也就是月舒的弟弟,明月對星辰,就叫他,星鑾吧。”
月舒額心神印散出輝光,黑亮的雙瞳一直望著光點消失的方向,白藕似的手臂在空中一下又一下地揮動。
瑾華與她嫩滑的臉頰相貼,“月舒,你一定要健康長大。”
皓坤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緩緩撥出一口氣,“我去準備神命牌,雖然...星鑾什麼都沒有留下,但是...”
“留下了,他被月舒留下了。”瑾華輕柔地掰開月舒的小拳頭,她還抓著一小把金沙,“星鑾一定會回來,但他神魂不全,會漸漸失憶,到時候他還會記得我們嗎?”
“會的,我們會讓他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