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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關於無聊

之後一組趕往二組所在地,並與其他的小組匯合,向基地報告本次出勤情況,安排戰後清理工作。

傑德,一個一米九的舊世界軍官,在這場戰鬥後像個孩子一樣恐懼顫抖。他坐在那堆血肉殘肢之間,雙眼空洞地盯著地面。直到茉莉走到他身邊,才勉強有了一點反應。

他抬頭看著她,似乎一時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傑德……”茉莉一改往日潑辣的作風,像照顧一個被嚇壞的孩子一樣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把他攬進懷裡。

“過去了,都過去了……”

傑德依舊是呆愣愣的,沒有什麼反應。茉莉也不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抱著他。

在一堆新鮮的人體殘肢中間,在充斥著血腥味的空氣裡,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單純地擁抱著。

作為緊急處突科的成員,吳容他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簡單地向後續工作負責人彙報了一下作戰情況,後勤人員帶著一組準備收隊去坐直升機。吳容目送茉莉陪著傑德上醫療車,總覺得二組發生的事情沒那麼簡單。

上了直升機,茉莉不在,剩下的九名隊員顯然放鬆了許多。

“慶幸我們又活過了一天。”一個瘦高個的組員率先開口,吳容認出來他是在任務過程中放鬆警惕抱怨的那個。

“可惜泰磊,早上還全須全尾地跟我吹牛逼,下午就他媽就只剩個完整的左腿了。”一個左臉帶疤的男人搖了搖頭,習慣性地摸出一盒煙,開啟蓋子後突然想起來這是在直升機上又放回去了。

“幹咱們這行的,往前想往後想都沒好處……現在互相介紹介紹?”疤臉男旁邊一個強壯的金髮女人拐了他一下,轉頭一臉和善地看著吳容。

“我叫羅薇娜,這是斯塔克。”她拍了拍疤臉男。

“我是楊意。”瘦高個微微點了點頭。

“馮門。”之前看吳容不順眼的那個中年男人向吳容伸出手。

剩下的幾個人據說並不是茉莉組的固定成員,吳容就沒太在意,只是粗略地記了記面貌特徵。

“我叫吳容,大學本科畢業入職,之後請大家多多指教。”吳容微笑著頷了頷首,其餘的人聽到她的簡介後都笑了。

“真巧,我們也都剛上完大學,是不是?”斯塔克粗魯地笑了兩聲,想去攬羅薇娜,被她一拳錘在胳膊上,頓時變得齜牙咧嘴。

“歡迎你,吳容。不過在緊急處突科大家都不會在意過往。”羅薇娜依舊很溫和地說道,彷彿剛才那一拳根本不是她打出來的。

吳容笑著挑眉點了點頭,隨後利用方石輸出每個人的背景介紹,讀了一部分後深深地吐了口氣。

這他媽是什麼重刑犯收容所嗎?

下地之後眾人回反處部洗澡換裝,簡單休息後楊意提議去喝幾杯,大家欣然同意,一併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吳容一進去就被眼花繚亂的燈光和鬧翻天的音響弄得暈頭轉向,緊皺眉頭忍著不適往裡走。

“吳容?真巧,你也在這裡!”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吳容扭頭,坦亞穿著一身頗為性感的低領西裝興奮地擠過來找她。

“坦亞?真巧。”

坦亞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十分崇拜吳容,聽見她記得自己名字開心極了。

“走,我們一起去喝幾杯吧!”坦亞拽著她就往旁邊走。吳容轉頭看著楊意他們,斯塔克向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快去吧,這個小男孩看起來可愛極了。”斯塔克又嘗試去攬羅薇娜,這次成功了——羅薇娜正專注地看著坦亞。

坦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許是有些畏懼,轉過身拉著吳容胳膊走了。

“幸好你沒事——這次你們科據說犧牲了很多同事。”坦亞攪了攪杯子裡冰塊,發出“咣噹”的脆響。他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室內閃閃地發著光,像是一隻好奇的貓。

吳容沉默地點了點頭,盯著手裡隨燈光不斷變換顏色的液體,看起來沉重極了。

“真為此感到遺憾……”坦亞拍了拍吳容的肩膀,吳容扯起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總之,慶祝你平安歸來!”坦亞舉杯,一飲而盡。

“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不怎麼會喝酒呢。”吳容頗為驚訝。

坦亞得意地挑挑眉,繼而又頗為羞澀的轉著手裡的杯子。

“其實我經常來這裡……你知道,現在的人都很容易寂寞的。”

“沒錯,很容易寂寞。”吳容同樣舉了舉杯,帶著笑的目光即使透過玻璃杯,其中的意味深長也夠讓坦亞不好意思了。

“那今天你在這裡……?”尾音拐了幾個彎,吳容戲謔地摸了摸下巴,瞧著坦亞在昏暗燈光下看不清有沒有紅透的臉。

“本意也是在等他的……只不過不知道怎麼到現在還沒來。”嗔怪的語氣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急切盼望男朋友的少女,不過事實也差不多就是了。

吳容發現坦亞的話儘管在她聽來是中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立刻就能知道坦亞所說的“他”是一個男人。這在舊世界的中文語境裡是做不到的,而這也是數字世界的一個有趣之處。

“好嘛……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吳容促狹地笑著瞧他,坦亞雖然紅著臉,但是有點驕傲地描述著他的愛人的形象:

“他很高,看起來很瘦,有些文文弱弱的樣子。他的臉上有一道小小的疤斜在右眼角,卻又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這是我覺得他很性感的地方。”

“那麼,我有可能認識他麼?”

“應該不太可能……他雖然也是反處部的,但是他隸屬於技術科,級別比較高,平常並不太容易碰面——我和他也是在這裡偶然認識的。”

“那確實挺偶然的。”吳容狀似無意地用手卷曲著自己的頭髮,和坦亞又碰了一次杯。

“希望可以有機會認識認識你那位可愛的男友。”

酒吧離單位並不遠。吳容告別坦亞後就去反處部取車回家。

今天是吳容第一次入職後出外勤,雖然遭遇的戰鬥並不算大,但還是讓她這個新人有些吃不消。況且如果當時她不在隊伍正中間,今天晚上也就回不來了。

吳容疲憊地乘電梯到家,一進門發現燈還亮著。

“啟?”

啟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聞言抬頭溫和一笑。

“您回來了。”

不知怎的,聽到啟的聲音,吳容緊繃了一天的身體放鬆了不少。

“這都什麼年代了,你居然還會讀報紙。”吳容湊過去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和粗糙的圖片讓她知難而退。

“我很喜歡讀報,可能是受到威爾森先生的影響吧——他不喜歡日常使用電子產品。”

“一個研究出超人工智慧和數字世界的人不喜歡使用電子產品——夠有個性的。”

“熱愛的事物應該待在它所該待在的地方,過度地沾染生活會使其喪失神聖性。”

“又是威爾森說的?還是個哲學家。”

吳容今晚的語氣有些過於諷刺,不過啟顯然並不會在意這個。他把報紙合好擱在茶几上,對著吳容微微一笑。

“您休息一下,晚飯很快就好。”

他不說不知道,一說吳容突然感覺自己的肚子已經空到發酸了。啟在廚房開始忙活,將備好的菜品熟練地下鍋翻炒,吳容換上家居服,選了個舒適的姿勢窩在沙發裡。她看著啟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來了一些往。

小的時候因為她的情感障礙,沒有人家願意領養她。是孤兒院的院長堅持將她撫養大,供她上了鎮上的公立高中。後來她以優異的成績去了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讀研,畢業在頂尖外企工作,憑藉著無人能敵的專注力和驚人的工作效率,還有對時局的準確把握,在一眾青年才俊中脫穎而出,躍升至管理層。再回到之前破舊的孤兒院,老院長卻早已經不在了。

看著老院長小小的墳丘,她古井無波的心第一次有了顫動,但也僅僅只是顫動而已。

她並不明白是什麼驅使她活到現在,或許是尚未泯滅的好奇心,或許是對人類世界的戲謔譏諷,總之她活下來了,還成了人類中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不知道她那當時寫下“無處容放”的父母,有沒有預料到,他們以為的那在人類社會無處容放的嬰兒,居然成了人類社會最後的希望之一?

“吳小姐,飯好了。”啟把最後一個菜端上吧檯,洗手的時候抬頭髮現吳容正在看著他。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啟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臉,留下幾條水痕,順著下巴滴落進家居服領口裡。

“沒,想事情想出神了。”吳容從容地收回目光,起身還不忘整理被弄亂的靠枕。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身形一頓。

“以後別叫我小姐了,就叫我吳容吧。”

“好的,是因為您不喜歡這個稱呼嗎?”

“‘小姐’在舊世界也可以是一種職業的稱呼……也不要用尊稱了。”

“好的,吳容。抱歉讓你產生誤會,或許一開始應該稱呼你為‘女士’的。”啟略帶幽默地答道。

吳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風捲殘雲般迅速結束了午飯。

以往晚飯結束之後如果有事啟會和她有些交流,沒有事啟就會安靜地坐在一邊。吳容這才發現她從來沒有關注過啟在那段時間裡究竟在幹什麼,彷彿晚飯結束之後他就憑空消失了一般。

“你平常晚飯結束都幹些什麼?” 吳容開啟影視儀,重新窩回沙發。

“也沒什麼可乾的。關注一下數字世界的執行情況,再對一些漏洞進行修改完善……不過這些都很快就能幹好。”

“那你會感到無聊嗎?”

“無聊?”啟認真地思索了一下。

“之前和你說過,作為人工智慧我是不可能真正擁有人類的情感的,這些情緒都是被計算好在合適的時候表達出來。不過在節能模式下,我可以選擇關閉自己的情感表達功能。”

“所以嚴格意義上,我無法自發產生‘無聊’的想法,無法理解‘無聊’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可以做出‘無聊’的情感表達。”

啟細緻地向吳容解釋道。

“那還不錯。”吳容笑了笑,啟知道在這個笑之後她總會說那些為數不多能夠真實表達她自己的話。

“我連‘無聊’的情感表達都做不出來。或者說,我的一生都是‘無聊’。”

吳容的眼睛依舊盯著影視儀,啟能看到這些外部的色彩在她平靜的雙眼裡激烈地變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