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侏儒直接說破,李霄反而不再害怕,正色說道,“對,我想拜您為師。”
“為何?”侏儒問道。
“我想跟著您。”李霄答道。
“你雖年幼,卻是善於思考,知曉權衡利弊,即便多有懵懂,也是受年歲所限,甚好。”
李霄聞言不明所以,見侏儒面帶笑意,這才心領神會,急忙掙扎起身跳下馬車,面對侏儒鄭重磕頭,行九叩之禮,全拜師禮數。
“起來吧,如今我失了道籍,便不得賜號與你,稱你俗家姓名好了。”侏儒欣慰點頭。
李霄趕忙起身拱手說道,“謹遵師父之命。”
“上車吧。”侏儒笑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心中癥結消散,胸口疼痛也在此刻弱上許多,躺在車上片刻功夫,便酣然入睡。
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時辰,再次醒來,已經接近傍晚時分,透過廂門發現此時馬車正行駛在街道之上,兩邊多有商鋪,顯然已經進了小鎮。
見侏儒在前面趕著馬車,感覺之前發生的一切仿若夢境一般,不太真切。
“師父。”李霄下意識輕聲說道,其實並無事情要說。
“何事?”
在聽到侏儒的回答後李霄欣喜不已,一時間竟忘了回應。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侏儒疑惑回頭,見李霄正趴在車板上傻笑,便說道,“睡傻了不成。”
李霄聞言趕忙閉嘴,但終究年幼,做不到喜怒無形,嘴是閉上了,腦袋卻是不自覺的晃起來。
侏儒見多識廣,李霄的表情被其盡收眼底,當即明瞭,便不再繼續追問。
走了片刻,二人隨便找了家客棧落腳,並非不想繼續趕路,而是這馬匹蔫頭耷拉腦的已然是受不住了。
越是北上漢族越少、外族越多,二人入住的這家客棧便是一對奚人夫妻經營的,客棧也很小,只有十幾間客房,最貴的也不過二兩銀子。
由於李霄有傷在身,二人沒有在前廳吃飯,而是叫了些飯菜便直奔後院。
後院都是平房,此時天氣轉涼,客房窗戶緊閉,只有零星幾間亮著燈光,自外面看去忽暗忽明,可以確定其中有人居住。
侏儒共要了兩間客房,由於李霄腿腳不便,二人自其房間吃過晚飯,待侏儒離去後,李霄便躺在炕上開始出神發愣。
既然回到饒樂府,免不了想起大黑山村,根據那師兄妹二人所述,襲擊村民之人分為兩波,第一波在前面殺人,第二波在後方斂財。
疑點是第一波趕到大黑山時已經是五更時分,按照第二波的速度,定然無法天亮之前趕到,自然也無法自屍體上斂財,那第一波人的作為豈不是等於徒勞無益?
俗話說無利不起早,這些人既然已經行此惡事,自然不會做那無利可圖之事,那便只有一種可能,只為殺戮。
李霄下午睡得很足,雖然身體很是虛弱卻並無睏意,越想越是激動,躺在床上輾轉難眠,這殺人的理由太多了,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躺了片刻,李霄還是忍不住了,強忍疼痛起身來到侏儒房前。
“師父,您沒睡呢吧。”李霄敲門問道。
“進來吧。”房中傳出聲音。
李霄聞言進入客房,見侏儒正坐在床上打坐,關好房門後快步走到其面前,拱手作揖,“師父,有事情想請教您...”李霄將此前猜想說出。
侏儒聞言皺眉沉思片刻,開口說道,“理由很多,但屠戮平民的理由卻不多,大致分為四類,一是造反施壓,二是殺良冒功,三是謀取利益,四是掩蓋真相。”
說話間,侏儒來到方桌前坐下,示意李霄落座,繼續說道,“大量屠戮平民可以動搖朝廷統治力,從而獲取更大的行動空間,或是爭取在未來的談判中獲取更大權益。”
李霄趁侏儒說話之際,倒了些茶水放在其面前,這才坐下聆聽沉思。
“為師此前並未聽說北方有人起兵造反,此項倒可排除。”侏儒點頭,喝了口茶水繼續說道。
“有些軍士為了得到所謂的獎賞,或是為了不被上面責罰,無所不用其極,用平民的頭顱來充當殺敵的不在少數,古往今來更是不勝列舉。”
李霄給侏儒的水杯續了些茶水,說道,“師父,據那對兒二師兄妹所說,那群人搜尋財物後,並未將頭顱砍去,我覺著不像是殺良冒功。”
李霄此前並未詳細說過此事,諸多細節侏儒並不知曉,便將自己知道的盡數說出,供其猜想。
侏儒捋了捋頜下鬍鬚,“第三點倒也可排除,若是單單為了錢財,沒必要為此大動干戈去屠戮平民,攔路搶劫都要比此法來的便利。”
李霄點了點頭,見房中黑暗,起身取出火摺子,點亮桌上的油燈,心知侏儒還會繼續說,便不曾接話。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李霄聞言頓時汗毛倒立,因為這聲音並非出自侏儒之口,而是來自於門外。
聲音出現的很是突然,李霄下意識看向門口,但此時房門緊閉,看不見外面情況,又趕忙回頭看向侏儒。
此時還未到二更,有人住店再正常不過,在院中說話也能理解,但自他人客房門前大聲喧譁,多少有些不合情理。
見侏儒面色如常,李霄心中大定,轉身走向房門,高聲吼道,“誰呀,鬼鬼祟祟!”
李霄拉開門栓,此時天將黑未黑,門外正站著一個身形瘦長、笑意吟吟的書生。
無錯書吧此人頭頂方巾,身著白色錦衣,手持玉骨折扇,年齡當在三十上下,風度翩翩,煞是飄逸。
“你誰呀。”李霄又嚷了一嗓子。
“叨擾了。”書生拱手說道。
李霄一頭霧水,轉頭看向侏儒,見其神態自若,並無起身之意,當即明瞭。
“嗯,的確叨擾了。”李霄說道。
言罷,關門插栓,轉身邁步,一氣呵成,見侏儒面帶笑意,似乎對他的行為頗為滿意,李霄甚為自得,這就叫師徒默契。
“玄勝真人,在下姜玉峰,有事相商,望海涵。”門外書生再次說道。
侏儒收起笑意,玄勝真人應該是指侏儒,但侏儒好似未曾聽見一般,並不理會。
李霄心有疑惑,但還是高聲說道,“睡下了,不方便。”
之前開門之際,書生就在門前,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見坐在桌前的侏儒,李霄完全是在睜眼說瞎話,但意圖也很明顯,管你看沒看見,橫豎就是不想見你。
“師父您接著說。”李霄坐到桌前說道。
“此人說的不無道理,你為何不等他把話說完。”侏儒笑道。
“師父您見多識廣,還用不到他為我解惑,”李霄說道,“況且您並不想見他,放他進來豈不是自討沒趣。”
侏儒聞言哈哈一笑,“你倒是會察顏觀色。”
李霄聞言撓了撓頭,此話若是出自別人口中,他自然也就欣然受下了,但話出自侏儒口中,即便真的是在稱讚他,也會令李霄彆扭非常。
“既然也不是為財,那便正如門外之人所說,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侏儒說道。
“此般做法只有一個目的,便是掩蓋動機,其中有兩點可能,一是在幕後人看來,所殺之人中有人必須死,多方屠戮也極有可能是為了掩蓋這點。”
侏儒說完,見燈光閃爍,便用針簪挑動兩下油燈燈芯,“第二點,第二波人無法在天亮前趕到大黑山,看似破綻百出,興許是有意為之。”
見侏儒這麼說,李霄也就明白了,既然自己都能發現破綻,那群人定然也能想到這點,至於利用此點做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是第一點還是第二點,亦或是兩者全佔,皆有可能,”侏儒起身說道,“待此間事情了結,為師便隨你走上一遭,查個明白。”
“謝過師傅,”李霄也站起身,拱手道,“時辰不早,徒兒先行告退。”
“嗯,去吧。”侏儒點頭說道。
其實李霄還有是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侏儒話裡行間都有攆人的意思,即便並未明說,也不好在繼續發問,反正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次日五更末,二人繼續趕路,李霄傷情略有好轉,但仍架不得馬車,還是由侏儒繼續驅車。
此時北方正值秋收季節,路上有著不少的行人,手中大多拿著鐮刀、扁擔等,徒步行走的居多,推車趕車的沒碰見幾個。
卯時,侏儒準時講述心法,不到一個時辰,李霄便盡數記下,二人又對了幾遍,確保無誤後這才作罷。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練氣很是複雜,但有侏儒在一旁指導就另說了。
練氣,首先體內要有靈氣,李霄體內無有絲毫靈氣,但侏儒仍是要他坐在那以意行氣,片刻功夫,李霄便堅持不下去了。
李霄坐在馬車上一顛一顛的,很難靜下心來,更不要提感受靈氣了,便坐上一會兒,躺上一會兒,如此仿往復迴圈。
侏儒見了也並未強制修煉,孩童心性使然,並不是一天兩天能消去的。
李霄見狀,反倒是用起心來,坐在車廂裡認真修煉,即便不曾感受到靈氣,卻也將周身經脈記了個滾瓜爛熟。
以前趕車時,或是蹲、或是坐、或是站,可以隨意活動,儘管如此,一天下來仍是腰痠背痛,更不要說一直坐著不動了。
傍晚時分,李霄便就受不住了,一天下來,遲遲不曾感受到靈氣,生出些許氣餒。
天色漸暗,侏儒並未入城尋找客棧,而是轉向進入山中,聽著周圍時不時傳來的鳥獸叫聲,李霄有些害怕了。
待到天徹底黑下,見侏儒始終沒有停下的意思,李霄越發心驚。
“師父,咱們這是要去哪?”
“練氣需要靜心,山間恰巧有一處廟宇。”侏儒隨口說道。
“哦。”李霄心中犯怵。
“怕不怕?”侏儒開口問道。
“不怕。”李霄嘴硬。
“唉,徒兒你看前面那個黑影是人是鬼?”侏儒說道。
李霄不說話,緊張四顧。
“唉,徒兒你看天上飛的是什麼?”侏儒再次開口。
李霄開始打顫。
“唉,徒兒你看那樹...”
侏儒話未說完,便被李霄打斷,“師父,我怕,我怕還不行嘛。”
即便曉得侏儒是在故意嚇唬他,但禁不住其話只說一半,李霄總是忍不住浮想聯翩。
“呵,怕就對了,”侏儒笑道,“有了靈氣修為可夜間視物,便不會再似這般懼怕了。”
二人很快來到了侏儒所說的廟宇前,下車後李霄便一直拽著侏儒衣角,直到其點起篝火,驚怕之意這才稍緩幾分。
有了亮光,李霄便忍不住開始環顧四周,屋子只此一間,很是破舊,地上多有篝火餘灰,正中間有塊方石臺面,上面本應放著神像,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李霄正四處打量之際,侏儒突然閃到近前,抬手拍了下他的前額,李霄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變成了驚恐。
因為剛剛還空空如也的方石臺面,此時上面竟站了一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道黑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很是模糊。
李霄掃到黑影后便不敢再看去,趕忙望向侏儒,見其似笑非笑,當即意識到定是他搞的鬼。
“師父,這...”
本以為目不斜視便會無事發生,誰知說話之際,突然發現侏儒正後方的牆角竟也蹲著一團黑影。
李霄不敢再轉看其他方向,乾脆閉上眼睛,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但很快就發現,閉上眼睛反倒更害怕了。
眼前漆黑一片,感知卻反而越發靈敏,廟宇木板的腐爛氣息,外面夜梟的嘿嘿怪笑,夜晚寒氣的陣陣涼意...
深呼吸,李霄立即睜開雙目,開始環顧四周,共有四團黑影,皆是模糊不清。
侏儒見李霄睜開雙眼,緩聲說道,“這便是陰魂。”
李霄知道侏儒用意,旨在鍛鍊他,即便如此,仍是驚懼不已,顫聲說道,“師父,他們怎麼都是一團黑影?”
“你想看全貌?”侏儒笑道。
“不想。”李霄拒絕,不假思索。
“呵。”侏儒面露鄙夷。
嘲諷聲後,侏儒手捏指訣,轉瞬間,四團黑影盡數消失。
陰魂是放是誅,自己為何突然之間可以看見陰魂,李霄不想管,也更不想問,只想儘快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吃過後繼續練吧。”侏儒遞過一塊乾糧。
伸手接過乾糧,李霄心有餘悸,“師父,我有些累了。”
此前侏儒曾說過他資質平平,李霄有些氣餒。
誰知下一刻,侏儒冷聲說道,“怎地如此氣短,他日如何行走江湖,又該如何報你那深仇大恨,靠我嗎?! ”
見侏儒厲聲訓斥,李霄心虛,但仍是嘴硬道,“師父,我只是有些累了。”
侏儒多見廣識,心開目明,透過李霄表情已經看出端倪。
“你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侏儒盛怒之下,難免出言過激,“似你這般日後難有作為!”
李霄低頭站立,心中惶恐不已,自知有錯在先,小心翼翼的說道,“師父,我錯了。”
良久之後,侏儒嘆了口氣,自知說的話有些重了,輕聲說道,“為師此前曾說過,閉目自障,有害無益。”
“徒兒記下了,日後絕不再犯。”李霄趕忙拱手認錯。
抬頭見侏儒面色漸緩,李霄急忙清理出一塊乾淨區域,而後拿起火摺子,藉著微弱亮光,回到馬車將被褥取回。“師父,您休息著。”李霄鋪好被子後說道。“難為你了。”侏儒抬手摸了摸李霄的頭,重傷未愈,又經訓斥,卻仍要忙前忙後,李霄這麼做無非想多盡些孝道。
“應該的,”李霄蹭了蹭鼻子,轉身做到一旁,打坐修煉。
有侏儒在身邊,李霄不再懼怕陰魂,很快便靜下心來,說來也巧,瞬間便感覺到體內有著若有若無靈氣,心中大喜。
練氣之時最忌諱胡思亂想,李霄急忙定神,立即調嘗試馭靈氣,遊離於奇經八脈的各處穴道,即便不會調馭,意念也要嘗試著走上幾遍,以熟悉法門。
但天不遂人願,剛找到練氣狀態,便聽見門外傳來聲音。
“拜見玄勝真人,在下姜...”
此人話音未落,便被侏儒打斷。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