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谷殿雖叫“殿”，其實也就是個小木樓，比歸瑤的醫仙館大不了多少，不過裝飾得倒是很符合海島風情，門廊上掛滿了一串串貝殼與海底冰晶做的風鈴，微風徐來“叮噹”作響，室內也大多是用珊瑚或者海貝做的裝飾，最有意思的當屬歸瑤客房裡的睡榻，居然是一個巨大的海貝，據說躺在上面的人睡著後，海貝會自己合上，歸瑤覺得新鮮又有趣。
歸瑤沐浴更衣後來到廳堂找土地神。此時的廳堂上已經擺上了許多吃食，是些魚蝦蟹與仙果，土地神開啟一罈子老酒，剛一揭開酒蓋子，酒香便瀰漫開來....土地神介紹道：
“這壇酒小神藏了許多年，是用湯谷之水與那扶桑花釀的，扶桑神木又稱若木，因此名喚‘若神醉’，此酒甚烈，不知瑤仙子酒量如何？”
“土地神您也太小瞧人了，我阿爹就是專門釀酒的，自小我喝酒比喝水還多，下回也請您嘗一嘗我們家的桃花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顥天也換了身衣袍走了進來，不偏不倚與歸瑤穿的都是青色，衣袍邊角還都繡有點點桃花。其實這是桃園裡的常服，平日裡桃園眾人一起這麼穿倒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只有師徒二人一起穿，不免讓人側目。偏生這師徒二人一個不以為意，一個心大，直只看得小老兒又開始砸吧嘴：“嘖嘖嘖......”
顥天一個眼神飛過去，嚇得土地神不敢再多言.....趕緊把酒倒上：
“薄酒一杯，恭迎上神與瑤仙子，小神先乾為敬。”說完仰頭喝下。
顥天與歸瑤舉起酒樽也一飲而盡，若神醉辛辣入喉，輾轉回甘，唇齒留香，歸瑤忍不住道了聲：“好酒！”小老兒給歸瑤豎起個大拇指：“瑤仙子好酒量！”
“土地神現下可以講故事了麼？”歸瑤將那個古樸的盒子開啟來，拿出裡面的鱗片。
“這是何物？”顥天問道。
“師尊也能看到這兩片金鱗麼？”歸瑤眼睛亮晶晶，顥天頷首。
土地神見狀，頗有深意地看了師徒二人一眼，拿起酒樽又喝了一口，緩緩道：
“鮫人，也稱為泉客，起先的鮫人只能稱之為‘鮫’，它們生活在南海之外，其中有一隻鮫骨骼清奇，修行萬載終將成神。某日，他化成人形在南海之濱遇到了一位心靈手巧的姑娘，姑娘看他身上的衣衫不成體統，便好心領他回家，用自己親手織就的布匹給他做了身衣袍.....”土地神又喝下一口酒。
“後來呢？”
“姑娘無父無母孤身一人，鮫便一直陪伴著她。後來他告訴姑娘，自己其實並非人類，而是來自深海的鮫，同時也表白了自己的心意，說要娶姑娘為妻，一生一世照顧她，姑娘答應了鮫的請求，成為鮫的妻子，從此同甘共苦，過著幸福生活。”
“這不是很好麼？應該沒有這麼簡單吧？”歸瑤有些失望，這故事太過俗套。
“人鮫殊途，世上之事哪有如此容易？那鮫本要成神，且凡人壽短，活不過百年，如此一來他那凡人妻子如何能與他天長地久？深海里的同族也不會同意，他們水族好不容易出了位能成神的鮫，豈會允許一個異族女子破壞？水族派來無數殺手圍剿追殺，鮫為保護妻子奮力阻攔，但始終顧念同族之情，也不願製造太多殺戮使得生靈塗炭，久久不能突出包圍，互相僵持。危急時刻，靈寶天尊前來相救於鮫，鮫向靈寶天尊請命，請天尊拔去自己身上的兩片金鱗，甘願化為凡人與姑娘一世相守。靈寶天尊感念其情深義重，將金鱗還與鮫，並告訴他，待他妻子壽終正寢之時，重新將金鱗鑲嵌回身體便能再次成神。”
“就是我手中這兩片金鱗嗎？”
“沒錯，那對夫妻恩愛一生，生下五男五女，皆是人身魚尾，鮫只能將自己的兒女送回南海託族人代養。百年不過須臾，妻子死後，鮫不願萬萬年活在思念與悲痛之中，丟棄了金鱗與妻子一同入了黃泉。從此以後，南海便有了鮫人，女鮫人都隨其母，心靈手巧，紡得一手好鮫紗，鮫人也像其父，最是專情，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便是鮫人之祖的故事。至於這兩片金鱗.....也就成了傳說.....”小老兒掃了一眼歸瑤與顥天，結束了這個故事。
歸瑤喝了一口酒，感慨道：“故事是不錯，但我為鮫有些許不值。”
一直安靜傾聽的顥天忽然問道：“此話怎講？”
“我聽到的都是鮫一直在付出呀，他的妻子如若也如他一般決絕，應該與他一同修仙，這世上有無數的仙丹靈果可以助凡人修仙不是麼？這樣就不止百年相守了呀，許是千年萬萬年也不一定，好好的神不當，非要一起去當鬼，我聽說，做了鬼，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前世今生都成過眼雲煙，何必呢？”歸瑤說得來氣，又灌下一大口酒。
“哈哈哈....你這說法倒是新鮮，也很有道理。”土地神大樂。
顥天看著有些醉意的女孩，勝雪的肌膚此時染上了一抹粉色，煞是可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歸瑤剛好捕捉到了師尊的這抹笑意，仗著酒意伸手摸了摸師尊大人的臉：“師尊，您居然笑了.....”說完頭一歪，便倒下了.....
顥天無奈地抱起她，大踏步離開了廳堂.....
“咳咳.....”土地神非常識趣地看向別處。
安置好歸瑤的顥天再次回到廳堂，拿起那兩片金鱗，對土地神道：
“方才你一直隱忍未說的，現下可以說了。”
土地神又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上神。小神可看不到這兩片金鱗。”
顥天不解：“這兩片金鱗有何講究？”
“一對金鱗一雙人，有緣之人能尋，有情之人能見。關於鮫人之祖的金鱗曾遺留下一個傳說，有緣者得到這兩片金鱗，可試驗自己的情人，無情者看不到金鱗，一旦兩人皆可見金鱗，其他人就再也看不到。上神既已得見，旁人再有情也無可見。”
顥天眼神暗了暗：“這話你確實不該告訴她。”
“上神這是何苦呢？”
“一者，她是我徒兒；二者，如今她情根被毀，根本不知情為何物。”
“您前來取湯谷之水，也是為了她吧？待她修復情根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屆時更當遵從她的心意。”
“你怎知她的心意就一定不是你呢？我說老大，神族生命漫長，何必如此迂腐，患得患失不像你的性格，除非你還惦記著你爹孃口頭許下的親事，又沒下聘.....”
“黑牙，你是不是放肆了些？”
“小神醉了......小神醉了.....”土地神倒頭趴在桌子上開始裝死。
顥天橫了他一眼，收起金鱗起身離去，剛走出門口，後面又傳來一句：“琉璃盞已放在您房中，取湯谷水定要在日出之前，可別忘了.....”
........
歸瑤醒來時已天光大亮，推開合上了的海貝，趕緊起來洗漱梳頭更衣，喝酒誤事呀，此時必定已經錯過了與師尊一起去取湯谷水，昨夜怎麼回的房間她已經記不得了，依稀記得師尊彷彿笑了......歸瑤晃了晃還有些沉的腦袋：不，定是看錯了，這若神醉果然厲害。
整理好昨日置換回來的藥材，歸瑤拔下發簪劃破了指尖，準備開始煉製丹藥，想了想，又多滴了幾滴血，先煉製了天尊給的藥材，大約一炷香時間，丹藥就煉成了，歸瑤收起來放置在一個新的玉瓶裡，提筆用靈力在瓶身寫下《歸元丹》。
又起一爐，用新的藥材開始煉製丹藥，又過了一炷香，新的丹藥又再出爐，此時，房中兩種丹香混合，丹香四溢，歸瑤想了想，在另一個玉瓶上寫下《續筋丹》。
做好這一切，歸瑤才走出房門。房門一開，只見顥天長身玉立站在門外背對著她，似乎在邊等她，邊欣賞廊下的風鈴.....
“師尊早安。”
顥天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已是午時。”
“額....瑤兒昨夜喝得有些多，睡過頭了。”歸瑤訕訕道。
“你方才不是在煉丹嗎？”
“正是！瑤兒給土地神煉製了《續筋丹》。”
“湯谷水已取，那便走吧，正好與他告辭。”說著，顥天抬腿先走了，歸瑤急忙跟上。
...........
海灘之上，三人依依話別。歸瑤把《續筋丹》奉與土地神，小老兒開啟後當即吃下一丸，原本毫無知覺的瘸腿竟微微發熱，並伴有蟻蟲啃食之感，他滿臉不可置信：
“瑤仙子，你是說，這丹藥真能治好小神的腿疾？可是，小神當年被神獸所傷，若不是得上神所救，小神早已魂飛魄散....這腿藥石枉然啊....”
“不能馬上就好，土地神定要相信我，吃完丹藥記得運氣打坐，自己打通傷腿的經脈。這二十四丸丹藥半月服用一丸，不出一年，定能痊癒。”
“小神信！小神信！一定照做！這捆扶桑木是未經提煉的，能入藥，瑤仙子既投我以桃，小神定報之以李，望仙子收下，將來惠及更多的病患。”小老兒激動之情難以言表，拿著一小捆扶桑木就要往歸瑤手裡送。
顥天一把搶了過去：“她靈力低微，拿不了。”沒有提煉過的扶桑木如熾日般滾燙，這小老兒一時激動竟忘了分寸，差點好心辦壞事.....
“小神該死，竟忘了.....這是承載扶桑木的冰晶盒。”小老兒又遞上一個晶瑩剔透的盒子。
顥天接過，把手裡的扶桑木裝進去交給歸瑤，看都不看土地神一眼：“好了，你回去吧，告辭！”說完，拉著歸瑤便飛躍上了雲頭，駕著祥雲而去，絲毫不管下面的小老兒搖斷了手臂說再會......
“師尊.....您是不是不高興了？你看，瑤兒已經把天尊給的藥方也煉製出來了。”歸瑤拿出方才煉製的丹藥獻寶似的遞給顥天。
顥天接過，看見上面《歸元丹》三個字，蓋子開啟來，裡面的丹藥七彩盈盈，流光四溢，他皺眉問道：“此名何意？”
“此丹是《固本元氣湯》改良而成，我加了自己的姓.....好像也合理.....”歸瑤不知道師尊為何惱怒。
顥天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一眼上面的劃痕傷口，盯著她的眼睛，認真道：
“記住，不到生死攸關，不許再傷害你自己，你有多少血可以醫治這世間的病殘？我讓你修習醫術，是想讓你有自保之力，難道你修習百年就只會用自己的血？沒有這再生之血，你難道就一無是處？飛昇之時我便警告過你，你究竟要投機取巧到何時？”
這連番的質問讓歸瑤不知所措，也從未見過悲喜不顯的師尊如此模樣，她一時竟愣在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顥天看著她如受驚的兔子，羽睫輕顫，抬著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烏黑的眼瞳裡竟倒影著自己滿是怒意的臉，心中一緊，抓著她的手一拉，把她緊緊地擁入了懷裡……
歸瑤聽著師尊如雷般的心跳聲，忽然就悟了：師尊這是害怕哪天她為了救人把自己的血放乾死掉？也對，畢竟師尊也花了挺多心思教導她，死了怪可惜的.....而且師尊大人只吃她做的飯食，旁人做的他是寧願餐風飲露也從來不吃的，像昨夜，那麼好的海鮮，師尊愣是光喝酒，一口沒吃，她如果死了，誰給師尊做飯呢？沒錯，定是這樣的.....
當下也抬手撫上師尊的背，一下一下撫著，說道：
“師尊放心，瑤兒怕死得很，絕不會放幹自己的血去救人的，以後定加倍修習醫術，不再輕易給自己放血了，師尊別生氣了……”
顥天被她像哄小貓小狗似的一通順毛，頓時覺得自己失態了，趕緊把她推離自己，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回到那個疏離而淡漠的狀態……也不再言語，只是把祥雲駕得飛快！
“師尊，我好像忘記帶上那兩片金鱗，要不要回去拿？”
“......”
“算了，故事已聽完，那便留給下一個有緣人吧.....”
“......”
顥天一直沒搭理她，歸瑤覺得這趟出門，師尊似乎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更熟悉了些，又好像更加陌生.....
ε=(´ο｀*)))唉....師尊又哪是她能輕易看透的呢……
遠處，忘川河已越來越近.....
..............
死後方知前生事，
三生石上留名字。
來生不知她是誰，
飲湯即無生前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