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坤看得出蘇然喜歡他，他亦覺得這孩子十分惹人憐愛。
他想，大概這就是血緣的力量，才會讓兩個人即使初見，也會一見如故，彼此歡喜。
“好，那你悄悄告訴叔叔。”
一旁的三生估摸著自己的兒子又會扯出什麼陳年往事，便叉起一小塊蘋果，喂進蘇然嘴裡。
“你又要開始編故事了。你要靜靜待著，才能好的快些。”
蘇然嚼著嘴裡的蘋果塊，靈動的眸子眨巴眨巴。
他拽著周明坤的衣袖，往自己身邊拉近，聲音壓低說道。
“叔叔，我悄悄告訴你......”
於是周明坤又坐近了一些，側著身子，將自己耳朵貼近。
三生又叉起一個蘋果塊，剛要送到蘇然嘴邊，便隱約聽到蘇然似乎在說——“叔叔，我見過你的照片，好多張，你和媽媽一起拍的。你是不是叫明坤？”
蘇然眨巴著圓圓的眼睛，好奇地期待著周明坤的回答。
關於那些照片，周明坤是有印象的。
那時，大頭貼還很流行。
三生便喜歡拉著他去合拍各種大頭貼。
後來，在三生20歲生日時，三生又拉著他拍了一套情侶寫真。
之後他們分手了，他以為三生大概會把那些舊物丟掉。
畢竟他記憶裡的三生是果斷決絕的。
三生是會在分手時，把男友送的東西原封不動寄回的女子。
她不貪對方一分一毫，也不想和對方有任何牽絆關聯。
那些照片被留存下來，是周明坤所沒想到的。
“是啊，叔叔姓周，周—明—坤。”
明坤揉了揉蘇然的腦袋，細細打量著這孩子。
“媽媽，我猜對了叔叔的名字。”
蘇然驕傲地向三生一笑。
周明坤也順著蘇然的目光看向三生，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交織在一起。
但旋即之間，三生收回視線，將手中的蘋果塊喂進蘇然嘴裡。
“小朋友要有禮貌，他是叔叔。”
三生記得那些陳舊褪色的照片背面，有自己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寫著的文字。
“某年某月某日，南山照相館，三生與周明坤20歲的紀念。他們說，等到30歲，40歲........再來合照。明坤愛三生，三生戀明坤。”
“某年某月某日，南山照相館，三生與周明坤的大學畢業紀念。周明坤說要賺錢買130平的大HOUSE娶三生。明坤娶三生，三生義無反顧，白首共度。”
有一張照片是三生最愛的一張。
鏡頭裡的三生與明坤皆是白髮蒼蒼，佈滿皺紋。
他們沒有或甜蜜或詼諧的動作，只是坐在鏡頭前，挽著胳膊，溫暖的笑著。
當鏡頭結束時，周明坤緊緊握著三生的手說。
“三生，原來你老了也很可愛。”
後來三生想，也許就在那天，他們提前透支了後來漫長几十年的幸福，提前感受到黃昏落幕，攜手餘生的相濡以沫。
所以幸福便戛然而止，殘忍且冷漠。
“你把秘密分享給我，所以叔叔也帶了禮物給你。”
周明坤指了指放在徐亞身旁的數個禮品袋。
“你也喜歡奧特曼嗎？”
蘇然眸裡如點燃光亮般，脆聲響亮答道。
“喜歡。”
於是徐亞從一個禮品袋裡拿出一個禮品盒，起身遞給周明坤。
周明坤接過盒子，放在蘇然枕邊。
“這裡面藏著一個奧特曼，他在睡覺。一會兒我走了，你再把它拆開。你要好好養身體，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找真正的奧特曼，好不好？”
蘇然伸出手，摸了摸那禮品盒，開心笑著。
“好的，那叔叔你什麼時候再來陪我？”
“叔叔這幾天比較忙，如果有空，一定來陪你。叔叔也很喜歡你。”
周明坤憐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蘇然。
他想，如果當初沒有分手，他又會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是和睦幸福的一家三口，還是雞飛狗跳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呢？
周明坤感到自己的指尖被溫軟的觸及。
他低頭一看，是蘇然的小手在勾著他的手指。
那是一種依依不捨的流露，如同幼小枝椏對蒼天大樹的依戀。
“然然，叔叔工作很忙，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叔叔比媽媽，比學校的老師要忙很多很多。”
三生放下手中的碗，細心解釋著。
她的眸子瞟到了蘇然拉著明坤的手，心裡不禁一陣擔心。
那天臨走前，周明坤將三生約到醫院樓下的大廳。
此時已夜幕低垂，大廳裡患者稀少。
三生與明坤坐在候診的座椅上，彼此起初無言。
周明坤摸了摸口袋，想掏出香菸，卻又收回。
他可以沉著地應對唐琦安，唐荊泰之類殘忍奸詐之人，可以無所畏懼的迎接子彈與刀槍。
但是對三生，他會失措，會莫名的緊張。
片刻後，周明坤打破了沉默無言的僵局。
“然然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三生低著頭，寡淡地回應了一句——“嗯，他很懂事。”
周明坤在腦海裡飛速地整理思路，組織言語。
他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處於繃緊狀態，然後說出那句話——“三生，原諒我，曾經我做錯過一些事，我知道錯了。為此我後悔、痛苦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以為我會一直沒有終點的痛苦下去。但是我又再次遇到你，還有然然。”
周明坤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波瀾，以至於他手心攥緊，手背上的脈絡清晰的凸起。
他的每一句話看似平靜，可是說到最後幾句卻帶著些許顫抖。
他無法再自抑他在漫長數年的時光中所獨自忍受的悔恨與折磨。
“三生，我相信這是老天給予我的機會。他想讓我彌補過去種種的錯誤。三生，所以你也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嗎？然然也需要一個爸爸，一個完整的家。”
醫院大廳的電子屏時間剛剛跳動到八點。
夜間的涼風穿過空曠的大廳，讓人乍生寒意陣陣。
三生雙手抱在胸前，眸中帶著冷意，對周明坤言辭明確說道。
“然然和你無關。周明坤，我可以放下恨意，但我無法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