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參加審判。因為我那有罪的當事人,埃勒維,也在今天同一時間受審，我將作為他的辯護律師出庭。我被妥善地排除在塞林格曼一案之外。真是巧妙的安排。
“聽說你抓住了那個混蛋。”馬蒂說。
全多拉現在都知道我勇鬥喪心病狂的塞林格曼，並獨自將他緝拿歸案的故事了。正是這個人把馬蒂的喉嚨撕開了,所以馬蒂說這句話時,臉上露出了極大的欣慰感。馬蒂認為我是個英雄。而我實在不忍心讓他知道真相。
埃勒維把他在監禁期間的遭遇告訴了弗蘭克林。弗蘭克林問我是不是真的，我沒有否認。他問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是一名多拉的律師,並不比多數人做得差,他想怎麼樣的話,敬請自便。我想,他一定也預料到我會這樣說,我要給他個方法來對付我這個不合作的搭檔。說實話,他還真的考慮了一會。這真糟糕,因為我其實對他還是很有好感的。
剛開始接手埃勒維一案時,他就堅持說當晚月亮升起時,他試圖找到一個庇護所，還說他的車在下班回家的途中壞了。這是個很簡單也很常見的託辭。而那之後,我已經發現他撒了多大一個謊。
我告訴埃勒維,說出真相對他更不利,因為偽造證據跟違反宵禁相比是更嚴重的犯罪。我當然不是出於對我當事人的關心才這麼說的。問題在於,如果埃勒維說出了真相,其他人會受到連累:阿爾賓、薩拉、卡拉，他們都幫過我。還有保羅。
埃勒維又把剛開始就告訴我的謊言說了一遍,指望我能夠憑此來為他辯護，他現在可以咬準那個謊言不放了。
走進法庭時,我四下看了看。我曾在這個房間裡工作過十幾次、幾十次,甚至有數百次。我也想在一個更莊嚴肅穆的法庭裡工作,裡面有橡木的陪審團席位和雕飾裝點的被告席,法官身穿長袍,身後的牆上看得見精美的脊飾......但這裡不過是辦公樓裡的一個房間,天花板的牆壁有些破落,照明用的也是普通的日光燈,地上的藍色地板在金門處磨得不像樣子。
我想看看馬可斯一家坐在哪裡,然後又想起他們肯定在隔壁觀看謀殺案的審判。不管埃勒維對強尼做過什麼,案子的審判也已成定局了。
看到布萊德坐在觀眾席上時,我大吃了一驚。她沒有告訴我她要回來了,但既然塞林格曼已經入獄,她不再面臨威脅,大概她也認為自己安全了吧。她看見了我,衝我笑著擠了擠眼。一時間,我面無表情,心裡暗想這個人怎麼能這樣:一言不發地走了，又一言不發地回來了,她以為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親密嗎?但轉念間我又釋然了。她要照顧生病的丈夫,還要考慮自己的安全,所有的人都怕死。我越想,越覺得可以理解她，心裡也就越輕鬆。
不用大驚小怪，也不用彼此尷尬地道歉。我們都主動地往前邁一步,也就可以把過去拋在腦後,繼續我們的生活了。我也對著她笑了笑.我需要所有我能爭取到的朋友。
再後面,我看到了蓓卡。即使是現在,她對這個案子也知之甚少。她只是來看我工作的。我真希望她看到的是一次更精彩的審判,但繼而想想又覺得無所謂了,反正我最糟糕的樣子她也見過了。
上次她陪我去過帕克金森那裡之後,我們一起回了家。路上,我們倆都沒有說話,就那麼一直往前走。過了很久,我才開口問她，“你還會理我嗎?”她低頭看著利奧。我能看出來她正在思考怎麼回答,怎麼避免爭吵,怎麼傷害我,怎麼在下半輩子擺脫我。
“對不起。”我說。
她看著我。陽光下,她的臉很美。“我真的不喜歡你的做法,”她說。然後她停頓了一下。“關於那個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他真的開槍打死了一個人?”
“是的。”
她把手放在她兒子的胸口。“你說的全是真的?”
“是的。我沒有編造任何事情。”
她扭過頭不看我，然後又把頭扭過來。“我真的不喜歡你的做法。”她又說了一遍。“但我想,只有你最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我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她沒有躲開。有些時候,她會給我打電話,我們會聊上一個小時。她跟我談她的兒子、她的婚姻,把那些我以前沒聽過也不指望聽到的細節講給我聽。有時候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又會表現得很疏遠,不看我,只看著坐直身體嘻嘻笑著的利奧。我想,她的感覺跟我應該是一樣的。在我們兩人的關係中,這是個有些古怪的新開始,但過不了多久,我也會開始對她傾訴,我會把自己的事情對她講。也許我們還會找到更好的話題來交談。
靠近觀眾席後部的一張長椅上,坐著一個黑頭髮的男人,他獨自坐著,也不跟任何人交談。雖然他的臉沒有衝著我,我仍然認出來他是保羅。
蓓卡先認出了我,朝我輕輕揮了揮手。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深受鼓舞。小時候,我的學校從來沒有過音樂會或朗誦比賽;長大後,母親也沒來看過我出庭。然而,蓓卡這一動作讓我想起了母親——不是我的母親,而是別人的,某個比我好的人——在看她的孩子演出,坐在後排為她的孩子鼓掌。這突如其來的感覺讓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她。最後,我揚了揚眉毛,試著對她微笑了一下。
這時，保羅扭過頭看見了我。我抱了一摞檔案,一直堆到胸口,沒辦法騰出手來跟他打招呼。保羅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們就這樣沉默著對視了好一會。
直到突然有人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才扭過頭,走到律師席,跟我的當事人坐在一起。我放下檔案,拉拉椅子,把手放在桌面上。我坐在那裡,等法官進來，準備好履行一名律師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