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頭擠在一個比茅房稍微大點的房間裡睡了一晚,天還沒亮,就被張大彪喊了起來。
他說:“走啊!去吃早點!”
大頭說:“我得洗把臉。”
張大彪說:“冷呵呵的,洗啥臉?”
我說:“天冷也得洗臉啊!”
張大彪說:“走吧,沒人看你們的臉。”
張大彪帶著我們在衚衕口的一個小攤兒上吃了早點,又開著他的三輪車,在曲裡拐彎的衚衕裡鑽來鑽去。
大頭說:“這村子比咱河西村還破。”
張大彪說:“這可不是村子,這叫衚衕,以前的皇親國戚,就住在這個地方。”
他沒有騙我們,我看到有幾座破房子門口還掛著牌子,上面寫著某某王府之類的小字。以此來看,那些演電視的才是騙人的,這樣的小衚衕,就算是放到一百年前,也算不上闊綽。
很難想象,以前那些王公貴族的豪華車駕和八抬大轎,是怎麼抬進這些曲裡拐彎的衚衕裡的。
張大彪在梅花衚衕停了下來,領著我和大頭走進一個破舊的街門道,裡面是個擁擠不堪的小院子。
一個頭發花白、形容猥瑣的老頭,正坐在北屋門口,逗弄著掛在晾衣繩上的鳥籠子裡的小鳥。
“侯大爺,人我帶來了,以後還得請您多關照一下。”
張大彪賠著笑臉和老頭打招呼。
老頭眯著一雙小眼朝我們看過來,在我和大頭身上打量了半晌,才不急不慢的問道:“價錢和規矩你給他們講了吧?”
“講了,就按咱們昨天講好的,一間屋子六百,一次交半年的。”
一邊說著,他就帶著我們去看房間。
這個小院子勉強算是個四合院吧,三大間北屋和門道旁邊的兩大間南屋,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藍磚的牆因為年深日久而顯得有些破敗,屋頂的瓦片上,還有幾撮枯草,隨風擺動著。北屋的門開著,應該是這個房東住在裡面,南屋被改成了門臉房,不能住人。
東屋和西屋是後來新建的,紅磚白灰砌的牆,有雨水沖刷過的痕跡。門窗是用舊木料改的,還殘留著之前的油漆,看上去花花綠綠的。這兩間類似於農村灶房的小屋子,就是我和大頭的住處。
小屋子裡面只有四五個平方,擺了一張破舊的單人床,就佔了大半個屋子,剩下的空間,連一張桌子都擺不下。
大頭探著腦袋在屋子裡瞅了瞅,說:“這房子一個月就要六百塊錢,還沒我家茅房大呢!”
房東老頭瞥了大頭一眼,一臉嫌棄的說道:“孫子,你以為這是在你們村裡啊,這裡是京城,寸土寸金,要不是張大彪這小子軟磨硬泡,八百塊錢也不租給你們。”
我瞪了大頭一眼,讓他不要再說話,既來之則安之,條件是差一點,好在價格確實不貴。來之前我就打聽了行情,在靠近郊區的地方,租個雙人床那麼大的地下室,就要六七百塊錢。
張大彪讓我們把行李捲兒放到屋子裡,就帶著我們到二手市場買三輪車。收破爛的三輪車要大,大了才能多拉東西,在市場裡轉來轉去,最終選了兩輛七八成新的腳蹬三輪。
車子成色不錯,價格也不錯,要六百塊錢一輛。貴就貴點吧,常使的家當,買的時候貴點,用的時候省心又省力。
倒是有三百左右一輛的,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蹬起來就像拉了幾百斤東西,沉的要死。
買了三輪車,張大彪又給我們講了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比如說,停車的時候要注意,不要被城管的抓到,騎著三輪車不能上主幹道之類的。
臨走時,他還給了我們一張京城的地圖,他在上面標註了我們住的地方和他的廢品站的位置,囑咐我們只能在南北巷子兩邊的幾十條衚衕裡收破爛,千萬不要跑過界,否則會有人找麻煩的。
我算是長見識了,在這四九城裡,收破爛的都要分地盤的,每個地盤有每個地盤的頭兒,就像周王朝的諸侯國,不能吃過了界,否則就會引起兩個諸侯國的戰爭。
張大彪說的南北巷子叫南鼓鑼巷,巷子的兩邊各有幾十條橫七豎八的衚衕,而我們居住的梅花頭條衚衕,就在南鼓鑼巷西邊中間位置。
據破爛侯說,梅花頭條衚衕原來叫八王衚衕,是清聖祖康熙第八子廉親王胤禩的王府所在地,雍正時期,胤禩被貶為庶人,圈禁在王府裡,這條衚衕也就跟著改成了梅花頭條衚衕。
緊挨著向北還有梅花二條、梅花三條等、一直到梅花十條衚衕。梅花頭條衚衕的南邊,緊挨著的是菊花頭條,再往南是菊花二條、菊花三條等,一直到菊花十條衚衕。
順著我們住的梅花頭條衚衕往西走,大約有一里地,又有一條南北的巷子,方向和南鼓鑼巷平行,只是比南鼓鑼巷略窄一點,這條巷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百花巷。
過了百花巷,西邊又是一條條衚衕,和梅花頭條衚衕對應的是蘭花頭條衚衕,蘭花頭條衚衕向北依次是蘭花二條、蘭花三條一直到蘭花十條。蘭花頭條衚衕的南邊是竹子頭條衚衕,往南依次是竹子二條、竹子三條一直到竹子十條。
南鼓鑼巷東邊和西邊的情況差不多,分別是叫做金山的十條衚衕和叫做銀山的十條衚衕。那邊也有一條類似於百花巷的南北小巷子,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富貴巷。富貴巷再過去,分別是叫做珍珠的十條衚衕和叫做寶玉的十條衚衕。
這南鼓鑼巷西邊的四十條衚衕和東邊的四十條衚衕,就是我和大頭在京城的地盤,就是我們的諸侯國,而南鼓鑼巷,又把我們這個諸侯國分成了兩半。
大頭說:“我以後就跑街東這一片,金山銀山富貴巷,聽著就有錢。”
我說:“行,那我就跑西邊這一片,和這些花花草草的打交道。”
破爛侯撇撇嘴說:“什麼金山銀山花花草草,都是破爛攤兒。”
破爛侯就是我們的房東侯大爺,他不讓我們喊大爺,說會把他喊老。大頭說:“張大彪能喊我們不能喊?”
破爛侯撇撇嘴,說:“他是孫子,你也要當孫子嗎?”
我說:“不喊侯大爺喊啥?總得有個稱呼吧?”
破爛侯說:“就喊破爛侯,聽著親切。”
好吧,這老頭不僅長得古怪,脾氣也古怪,他說喊啥就喊啥,只要不讓我們喊他爺爺,怎麼高興怎麼來。
張大彪走了之後,我和大頭把買來的鍋灶支了起來,開始做中午飯。大頭住東屋,在他的窗臺下,擺了一張桌子,那就是我們的廚房。
我把一個雙眼的煤氣灶擺到桌子上,一個爐頭上燒著水,水開了就能煮麵條,另一個爐頭上炒菜,西紅柿已經切好了,三個雞蛋也打到了碗裡,就等著油熱下鍋了。
大頭把一個柴火灶放到我的窗臺下面,然後把一口鐵鍋放到柴火灶上。這些做飯的家當都是在舊貨市場買的,沒想到四九城的舊貨市場居然還有賣這個東西的,有時間了還能熬上一鍋大鍋菜,那滋味,想想就美。
雞蛋剛下鍋,破爛侯就湊了過來,說是中午要和我們搭夥吃飯。大頭說麵條買少了,怕不夠吃,破爛侯就從他屋裡拿來了一把掛麵條。
大頭又要說話,被我用眼神制止了。他的飯量大,生怕多一個人不夠吃,心眼小了就這樣,不就是添雙筷子加個碗嗎?不要這麼小氣,大不了我多放點鹽。
一邊想著,我朝鍋里加了一勺鹽,然後又舀了一碗麵湯倒進去,炒鍋裡的滷子馬上就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