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與平臺之間的距離，大大超過了解雨臣立定跳遠的能力範圍。

他探出頭去，藉著頂上的微光打量斷崖的切面——腳下的山體裡，居然嵌滿了星羅棋佈的巖釘，無數條手指粗的青銅鏈條順著石壁直直垂下去，直到沒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又是青銅。

鎖住富寶的也是一條青銅鏈。

解雨臣不想過度糾結這個細節，但九門的人多少有點張家PTSD，尤其是這裡實在不同尋常。

底下會有什麼東西？

解雨臣踢了塊碎石下去，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落水聲，看來底下沒有想象的那麼深。

如今裝備全失，想要去到對面的平臺，除了爬下去另尋出路，他沒有別的選擇。於是解雨臣挑了個好位置，翻身一躍——

當手觸到水面的時候，黑瞎子周身生起了一股奇特的感覺。

就好像這個世界於他的真實感增強了——他似乎真正地連線到了，另一個世界。

從雲南出來後，黑瞎子調查過雲嶺實驗。當時的老九門疲於內部鬥爭，已是大廈將傾，新的秩序尚未建立，舊的勢力盤根錯節，打聽這件事仍然費了他好一番功夫。

在調查的過程中，黑瞎子發現，所有的經手人都對實驗內容諱莫如深，只知道實驗結果全部失敗，傷亡慘重，當時的話事人嚴令禁止繼續實驗。最後，他能找到的唯一人證，是一箇中途退出實驗的受試者。

據他說，雲嶺是老九門的實驗基地之一，他們進行的，是一種藥物試驗。這個人參與時，試驗已經進行到了第四期，他們會被注射一些“生物資訊素”——總之是他聽不懂的玩意，他來做這個，純粹是為了一筆不錯的報酬。

當時實驗室裡的人都非常亢奮，他們認為藥物作用已經基本穩定，只要等第四期試驗成功，就能宣佈一項“驚天動地的發現”，“能顛覆整個世界”之類的。

這個人以為自已參與了一個重大專案，因此沾沾自喜，甚至在基地四處探索以作為出去後的談資。

結果真讓他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當時，他注意到有一批人會經常出入基地周圍的山洞，他覺得奇怪，就記下了其中一個山洞的位置，等到晚上摸黑去看。

這些山洞被當做了貨倉，裡面堆滿了集裝箱。他粗略數了數，一個山洞裡有大約二十個箱子。箱子表面噴塗了重慶一家貨運公司的標誌，側面還有一個鎖住的小窗，似乎可以透過小窗檢視裡面的情況。

他好奇心上來，偷偷摸摸去撬鎖，他一動，貨箱裡就傳出一陣類似指甲刮黑板的令人牙癢的細響——裡面有活物！他被嚇個半死，但還是硬著頭皮去看——黑色的，滑膩的，居然是一條比人還長的粗碩巨蟲！

他驚懼地看向其他的箱子，山洞裡，難道還有幾十條這樣的蟲子嗎？

他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辦，突然懷疑起試驗的真實性，擔心這夥人要把他喂蟲子吃了，於是連夜跑下了山。

因為怕惹上事，他幾乎晝夜不停地在趕路，一直到達了甘肅，後來也在那裡安了家。將近兩年後，他認為事情已經結束，於是回去過雲嶺一趟。當時基地一片死寂，山洞裡的東西也無影無蹤了。

這是黑瞎子第一次聽說這種蟲子。他在後來的時光裡，曾經數次摸到過真相的邊緣，但始終不得其解，直到王家的事件發生——他突然看到了一點真相的脈絡。畫上的古人和當初的老九門，都想要駕馭這些蟲子的能力。而老九門的野心更大，他們似乎在探索一種穩定的、能將虛幻和真實融合的可能性。

換言之，他們想看看，這些蟲子編織的幻境，是否能影響現實世界。

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之下，黑瞎子認為，現在的他已經很接近那個邊界了。

他抬起一具屍體的下巴——他的肌肉依舊是柔韌的，面部因為肌肉鬆弛凝固成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身上是幾十年流行的“的確良”襯衫。

和從前一模一樣。

黑瞎子手上緊了緊，心中不知是抗拒還是期待。

突然，飽滿的臉部瞬間塌陷下去，從爬滿蛆蟲到腐爛朽壞，白骨黃土不過頃刻之間。

就在剎那，所有的屍體都不見了。周圍開始響起唸經聲。

這聲音似男似女，像是一個人，又像是無數人，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他面前突然瀰漫起團團白霧，一支詭異的隊伍自大霧中顯出。

來人皆著大紅衣衫，他們跳躍，旋轉，踩著誇張的舞步，簇擁著一具瑩白的棺材，狂笑著掠過他，直直撞入牆中。

黑瞎子立刻跟著衝過去，這才發現牆上竟有個黑洞洞的入口——是一條新的通道。

通道兩側全是鮮豔瑰麗的壁畫，稍微有點美術功底的人，立刻能發現其色彩搭配上的問題——太紅了，這裡的牆面大面積使用了紅色的染料。儘管在中國的文化語境裡，大紅通常代表喜慶吉兆，但這裡的紅顏色不正，囂豔異常，簡直邪氣沖天。

壁畫上儼然是神仙大雜燴，黑瞎子至少看到了屬於道教系統和佛教系統的幾個經典角色，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看不明白來路的人物。整個畫面光怪陸離，畫中人物幾乎都是真人大小，有主有從，衣飾華麗，面帶微笑，大多為半側面像，像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正在朝前方行進著。

他們要去哪裡？

落在最後的紅衣人突然回頭，對他露出一個邪笑——黑瞎子一頓，紅衣人刻板的笑臉，奇特的衣著，和壁畫上的仙侍一模一樣！

隊伍走得非常快，他不得不開始奔跑。而一動起來，兩側的畫面就發生了變化——影象中開始出現一些抽象的線條，應該是工匠使用了一些視覺錯位的技巧，移動變換之下，畫中人與人之間的空隙裡，全部填滿了那種巨型的長蟲！

蠕蟲和人群黏吝繳繞，堪稱精神汙染。

但他已無心細看了——黑瞎子一路狂奔，追著紅色的隊伍穿越了一道又一道雕工繁複的石門。這些門上刻畫了一些怪異的人像，應該是講述宗教故事，但內容殘忍野蠻，更加貼近原始的血祭，看得人不寒而慄。

通道似乎逐漸變寬，門也越來越高，刻畫宗教形象也越來越獵奇，黑瞎子衝出最後一道近乎五人高的石門楣，眼前豁然開朗——他踏上了一個巨大的平臺，遠處正中有一具雪白的棺槨拔地而起，無數道光點如熠熠繁星照射在鬼魅的隊伍上，大紅的色塊就這樣消失在白色的霧氣裡。

這個場景甚至是有美感的。

黑瞎子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解雨臣吊在半空，聞聲轉頭，和對面平臺上的黑瞎子面面相覷，二人俱是一愣。

黑瞎子先發制人，走過去拿手電光晃他：“姓名年齡身高體重血型身份證號家庭地址，三二一答不出來我就把你砸下去——”

“三圍是不是也要報啊，”解雨臣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冷酷道：“還有，你出去之後寫一份完整的工作報告，有隱瞞的情節記得自首，不然按照合同這趟你錢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