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雲宮裡,烏塔蜷縮在一處角落裡發呆。
周圍沒有人侍奉,好幾處燭火都已經熄滅,也沒有人續上,月光從視窗撒下來一片,樹影婆娑。
她披散著外袍,青絲凌亂,眼神呆呆地落在某一處,髮間的金釵歪斜。
與平日裡不同的是,今日,她額頭上戴著墜著珠石的細抹額,那是她從南河逃出來後,留下的唯一東西。
她似乎清瘦了很多,遮面的面紗有些鬆垮,像是被打入冷宮許久的妃子,眼中失去了顏色,只剩下一點點暗淡的光。
靖和帝推門而入時,她被月光刺得眼睛發酸,頭微微傾斜。
安總管連忙招呼人去續燭火,這烏漆麻黑的,實在是不像話。
被點燃的燭火微微跳動,光線也越來越亮。
靖和帝尋了處地方坐下,雙手放在膝上,靜靜看向烏塔所在的地方。
烏塔好似並未發覺那投過來的目光,又或者,注意到了,只是不想搭理。
“謀逆的罪名,你擔當得起嗎?”靖和帝身子向後靠了靠,看向烏塔,語氣輕描淡寫。
烏塔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那個小神女說,那線香,不能夠讓人看到曾經的畫面。她怕是沒用過,被人誆了。我看見了,我什麼都看見了。”
她語氣似嘲似嘆,眼神直直的望著某一處,眼底藏著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靖和帝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看見什麼了?”
看到她妹妹受辱,被那些畜牲那麼對待,被那些噁心的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看到那些該死的畜牲……
烏塔的心中,恨意翻湧,但她面上沒有任何的波動,藏在腰間的雙手,死死攥緊拳頭,眼中卻依舊呆滯著。
靖和帝心中嘆了口氣。
“朕已經派人去調查此事了,會給你一個結果的。”
烏塔眼神閃了閃,卻依舊沉默著,什麼也不說。
安總管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一個標誌物。
“別思慮太多。”靖和帝說完這句話,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放我走吧。”烏塔突然出聲。
靖和帝腳步一頓,“你知道的,我從未禁足過你,在這宮中,你一向來去自由。”
是的,從一開始,烏塔就是來去自由的。只是,她那時受不住打擊,只能整日躲在這寧雲殿中,不敢見光。
“但是,如今不行。”靖和帝話語一轉。
“你這樣子,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在靖和帝眼中,烏塔已經有些瘋癲了,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且不說她究竟有沒有瘋癲,單她和長公主聯手準備裡應外合這件事,靖和帝都不可能再放她出去。
“對了,朕得到訊息,說,南河已經滅了,你還是安分著些。”
最後一句話,是提醒,也是威脅。
說完,靖和帝就轉身離開了。
安總管也跟著離開,順便關上了殿門。
徒留烏塔在原地蜷縮著,她先是安靜著,然後又嗤笑一聲,緊接著,又開始昂著頭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守在門外的宮女,身子抖了抖,只覺得這笑聲讓人心中發寒。
這位主子,怕不是經不住刺激,瘋了吧?
烏塔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都死了?都死了!死了好啊!死的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眼底帶著癲狂。
好像真的瘋掉了一樣。
遠處的書桌上,攤開放著一幅畫,作畫人顯然並不擅長丹青,但畫的還算有形。
開滿花了的棠樹下,站著一個小姑娘,十四五歲的模樣,長髮及腰,側著臉,髮間還簪著花,一身紅裙,笑容明媚。
左手抬起,去接落下來的花瓣,右手背在身後,還拿著一枝海棠花枝,花瓣落在她的身旁,與紅裙交疊。
那是十四歲的柔吉,小姑娘還未體驗過人間疾苦,臉上的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帶著一股稚氣。
可惜,已是畫中人。
烏塔輕輕拿下面紗,她撐起身子,走到書桌前,看向那幅畫。
她把那幅畫緊緊抱著懷中,癲狂的眼中留下了一滴血淚。
“柔吉,我的小柔吉啊。”
柔吉,薩克族的族語,溫柔,吉祥的意思。
是對女子最好的祝福。
可是,你為什麼沒有得到庇佑啊。
“殿下,就,把烏夫人禁足在這兒嗎?”
安總管跟在靖和帝旁邊,小心翼翼詢問。
“不然呢?”靖和帝看著眼前的長廊。
雖然,完全可以以謀逆的罪名把烏塔關入大牢,但,她也是個可憐人。
安總管心想,這跟被打入冷宮也沒什麼兩樣了。
看來,這寧雲宮,要成為第二個冷宮了。
“這件事查得怎麼樣了?”
他雖然一直吩咐過,但從來沒有關心過此事的進展,下面的人也沒有彙報過此事。
安總管哎呦了一聲,“正要跟您稟告,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靖和帝掀了掀眼皮。
安總管繼續開口。
“烏夫人那妹妹,也是怪可惜的。關安街那處,建築上可是七繞八拐的,不熟悉路的人,還真摸不出來。那地方,又魚龍混雜,烏夫人那妹妹,相貌又是一等一,就,被那些個畜牲給糟蹋了。”
安總管暗歎可惜。
靖和帝雙手負在背後,“那些?哪些?”
他走在前面,讓人看不清神色,語氣也平淡的讓人辨不清話中的深意。
安總管眼皮子抖了抖,“姜家的姜二爺,周侍郎家的那個嫡次子,何尚書家的長孫……”
他說了一大串,甚至還未說完。
靖和帝沉默了許久。
“人是何時沒的?怎麼沒的?具體的都給說清楚。”
安總管苦著臉,這種事兒如何說的清楚?
何況,都過了那麼些年,哪裡能查得那麼清楚?
“年末吧,也可能是年初……”
他碎碎念念地跟在靖和帝身旁稟報,已經是太久遠的事了,真實度還有待參考。
靖和帝一直沉默著,也不知道是聽了還是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