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高掛天際,偶有一兩抹浮雲輕然拂過,此時已然是晚自習第二節,距離高二晚自習結束還有半小時。
顧曉咬著筆頭盯了好一會兒桌上的物理試卷,在分針又繞過好幾圈後轉頭看向左邊的江橙橙——
原本她還以為江橙橙今天不會回來,誰知道這人晚自習就再次出現在教室裡。
此時江橙橙神態平靜,寫卷子的手就連下課都沒停下來過,實打實的備考生模樣。
顧曉越看越感覺哪裡不對勁,總感覺哪裡很違和,但一時半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曉。”原本一直低頭寫卷子的江橙橙突然敲了一下桌面。
“啊?”顧曉有些慌亂地應道。
江橙橙這才撩起低垂的眼,眼尾處在教室燈光下染著點淡粉。她躊躇片刻,道:“你知道那個市級繪畫賽的展開在哪裡嗎?”
開展是J市市級繪畫賽的老規矩。繪畫賽的主辦方一般都會為那些獲獎的作品開一個畫展,吸引部分有興趣的人前來觀賞,如果有人看上哪副畫,也可以買下來。
顧曉疑惑道:“橙子,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
江橙橙沒回答,只是問,“你能查到嗎?”
“我只能提前知道一些比賽,這個……你可以去找黃晨晨,她家好像就是開畫廊的,這種訊息應該比較清楚。”
江橙橙瞥了一眼黃晨晨,少女垂著及腰軟發,堪堪露出一小片乾淨白皙的頰邊。
江橙橙不想要太麻煩別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江橙橙直接搖頭道,“不用了。”
“四天後的市活動中心。”一直安靜坐在後面玩手機的沈長明兀然開了口,察覺到江橙橙看過來後就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把剛收到的資訊複製發給對方,“到時候我陪你去。”
江橙橙點點頭,沒說什麼就轉過身繼續寫試卷。
沈長明估計已經把今天剛發的試卷做完了,此時正撐著下頷垂眼玩手機。
顧曉在心裡感慨了一聲“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就乖乖提起筆繼續和卡到一半的題做鬥爭。
寫了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啊,江橙橙真的很不對勁!
雖說一聯確實很重要,但以江橙橙的實力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做卷子。
要知道江橙橙在江正是被譽為“睡到最後一秒”的傳奇,只要考試沒開始,她就能一直睡到考前最後一刻。
顧曉猛地轉頭看去,卻瞥見那人的筆桿已經停下,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上去好像很難過,又很……茫然。
這是第一次她從江橙橙身上看到名為“茫然”的情緒。
江橙橙之所以是江橙橙,不止因為他漂亮聰明有擔當,更因為她意氣風發宛若驕陽,永遠熱烈永遠肆懷,彷彿從不會被這世間的風塵所沾染。
顧曉看見這樣的江橙橙口中頓時漫起一股澀意,“橙子……啊!”
那些剛想說出口的話都化成了一聲低叫。只見班主任揪著自己顧曉的耳朵,臉上帶著點恨鐵不成鋼,“都快聯考了,你還想找人江橙橙聊天!?給我出來!”
“不是,老師,你聽我……”
“你少廢話,出來!”
“老師你先聽我解釋啊……”
顧曉的聲音漸行漸遠,江橙橙撐著手肘望見對方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腦袋,問沈長明,“她剛剛叫我做什麼?”
目睹全程的沈長明眼底閃過一道暗光,伸手扣住對方的後頸輕輕摩挲了一下,隨便扯了一個答案,“應該是想找你要作業答案。”
“哦。”
江橙橙從回來開始就一直低頭寫考卷,後頸早就一片酸脹。
在對方不重不輕的按揉下忍不住揚起頭把腦袋往對方手上湊,舒服得哼哼唧唧了老半天。
沈長明掃了一眼已經看過來的人,又垂眼看了一眼軟趴趴靠在自己桌上的某人。
他終究不敢太放肆,把那小腦瓜子從桌面上撈起來,理了一下對方亂糟糟的尾發,冷冽的聲線帶著點哄,“等放學再按。”
“……”
“放學就不讓你按了。”江橙橙重新坐好,指尖捏了一下發燙的耳垂回道。
指尖彈跳幾次覆上那人觸控過的地方,後頸的暖意順著肌膚滲入血管,流轉到心口,散去了大半陰霾。
沈長明收回手,握拳撐在腮邊,過了好半會兒,微微側頭,薄唇悄悄碰了一下手心,像是落下了一個佯裝無心之舉的吻。
……
時間在日復一日的蟬鳴裡悄然流逝。很快,為期三天的一聯就到了最後一天。
一聯最後一科考的是讓江正學子抵上尊嚴的英語。
江橙橙大致檢查一遍整張試卷後才合上筆蓋,掃了一眼牆上的鐘,發現還剩下半小時。
她望向前面的沈長明,卻發現這人右手握拳抵著太陽穴,估摸是在打盹。
不是沈長明不想提前交卷,而是江正在英語考試上是嚴令禁止提前交卷的,用老師的話就是讓某些人多檢查幾次,多穩重一點,多掙點英語平均分。
而且按道理說,以一聯試卷的難度,提前交卷怕是天方夜譚。
可他們萬萬想不到,這一屆出了沈長明和江橙橙。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小時,一個支著頭打盹,另一個直接趴下睡過去了。
監考有兩個老師,一個是附中的,另一個則是實驗外派的。江正的老師對這兩位早有耳聞,看見他們睡覺也沒多少意外。
另一位則早已看不下去了,直接踱步到沈長明面前,想抽出沈長明手肘下的試卷。
無錯書吧原本還在打盹的沈長明睜開眼看向監考老師,又瞥見那搭在自己卷子上的手指下意識皺緊眉頭,原本就冷淡的神色帶上了冷霜。
監考老師被對方盯得手上一個失力,指尖也跟著離開卷面。
這塊地方的動作不小,已經吸引了不少明明暗暗的視線。
第一考場的人大多都是火箭班的人,對一上來就各方面擠下江橙橙的沈長明興趣絲毫不亞於對王后雄。
像只死鹹魚爛在桌上的江橙橙此時也抬起腦袋看向他們。
“只是想看一下你的試卷。”老師清咳一聲,試圖緩解尷尬,再次拿起沈長明的試卷。
沈長明沒有拒絕,只是攏著的眉沒有鬆開,他往後靠,直到後背倚靠到後桌桌沿才停下——
屬於江橙橙的味道一點點鑽進鼻中,心裡的煩躁才逐漸消去。
監考老師看他的試卷看了約摸十分鐘,放下的時候神色不是很好。
像是不甘心一樣,她又走到江橙橙面前抽出壓在對方手臂下的試卷。
江橙橙反應及時,瞬間抬起身子,雙手舉高與耳朵齊平,及時避開監考老師的觸碰。
那老師對他的動作也有些愣。
江橙橙抱歉地笑笑。
監考老師才發現江橙橙身上從穿著長袖外套。即使教室裡有空調,但是為了照顧空調附近的學生,一般都不會設定過低的溫度。
江橙橙人坐在靠走廊的位置,距離中央空調有好一段距離,穿長袖就不是尋常行為。
監考老師又看了十分鐘考卷,神色比剛剛的更差了。
上面的附中老師早把這一幕盡收眼底,心裡閃過些許嘲意便沒再多管,繼續監考去了。
最後一科考試的結束也意味著兩天假期拉開了序幕。
這是聯考的傳統。考三天放兩天。
江橙橙跟沈長明剛回教室,就見眼前一黑,一大夥人撲了上來,每個人都手握成水筆指向他們,要他們發表一下考後言論。
沈長明默不作聲地退後一步,把這個機會讓給江橙橙。江橙橙無語地白了他一眼,望向眼前這群人——
“你感覺這次考卷難嗎?”說話的是學委。
江橙橙眨了一下眼,嘴角微揚,瞥見對方眼底的暗色故意道,“我覺得很常規啊,沒有什麼超綱的題。”
人群裡頓時響起好一陣罵操的聲音。
“那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江橙橙想了一會兒,突然記起監考老師看完沈長明考卷後的臉色,便道,“最大的感受應該就是——”
“幸好蘇倩沒有坐在第一個位置。”
樓下突然被cue的蘇倩邊算分邊打了一個噴嚏。
……
兩天假期並不長,九科老師看著這一張張被一聯折磨得格外憔悴的臉,終於大發仁慈一次,每科只佈置了一張考卷。
儘管如此,可浪到沒邊的江橙橙絲毫沒有要寫作業的打算,直接揹著一個空書包站在沈長明座位邊等他。
“橙子,這兩天要不要約一把?”顧曉邊問邊往自己的書包塞考卷練習冊。
一邊的顧揚看了他的書包一眼,嘲道,“你先把作業再約人吧,我們都被你鴿幾次了心裡沒點數嗎?”
顧曉悻悻閉嘴,朝顧揚吐吐舌。
江橙橙沒看他們,在手機上點了幾下,慢條斯理道,“我要去市活動中心一趟。”
顧曉拖著聲音“哦”了一聲,耷拉著臉悶悶不樂,焉了半會兒又開口,“橙子自從有了沈長明後就不愛我了。”
江橙橙對這部時不時都要上演一番的八點檔狗血劇絲毫沒有捧場的慾望,接過沈長明遞過來的保溫杯抿了一口溫水潤嗓,才道,“就算沒有渡爺我也不愛你。”
顧曉捂住心口,眉眼揪到一塊,嚶嚀一聲,“我的心好痛!只有橙子親我一口,痛痛才能飛走。”
“……”
江橙橙沉默片刻,牽起沈長明的手腕就往外走,背影帶著點避之不及的意味,“那麻煩你趕緊痛死。”
親是不可能親的,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親的,還是讓顧曉痛死吧。
不要問,問就是顏狗江橙橙沒有心。
被人冷漠以待的顧曉嚶嚶半會兒,被顧揚踹了一腳後這才滾去老老實實收東西。
晚風輕拂而過,揉平了白日的熱浪,距離江正不遠的公園放著震耳欲聾的《小x果》,偶爾在柏樹相間的綠葉縫隙裡還能看見翻飛的紅色扇子。
少年單手插兜站在奶茶店門口的白光路燈下,淡紫色的落霞在他的身後鋪滿,甘心淪為一片背景板,頎長的身影宛如一棵清竹立在那裡,恣意裡帶這點說不清的孤寒。
偏生是這樣帶著不屬於盛夏的冷感,卻有著吸引別人前去採擷的慾望。
有幾個尚在懷春的少女已經站在對面看了有一會兒。
那少年似乎察覺到他們的視線,也抬頭望去。只見對方那雙丹鳳眼微微抬著,似乎對她們有些失禮的注視毫不在意。
就在有人壯膽想要上前時,奶茶店的門驟然被推開,另一個人走了出來。
因為奶茶店距離路燈有點距離,因此那一小段路光線有些昏暗。
直到走到沈長明面前,另一個人的眉眼才徹底暴露出來。
如若形容沈長明是斜掛於夜空的彎月,充斥冷意又滿是鋒芒。,那麼江橙橙就是墜落世間的太陽。
只見沈長明把奶茶接過,把吸管插好,又垂眼細細拭去上面液化的水滴才遞給江橙橙。
江橙橙也順勢接過,抬首眯眼笑著說了好幾句話,那人也沒有不耐,甚至微微俯身仔細聽,眉目裡淬著的似山間清雪的寒意散的一乾二淨。
就在這時,靜靜傾聽的少年像是聽見了什麼不高興的事,微微蹙眉,隨即把目光掃到這邊。
原本化了的冷瞬間凝起,那眼神過分凌厲,帶著點驅趕意味,宛如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狼。
江橙橙剛才出來就看見有一群女孩子站在沈長明不遠處看著他,所以便出聲調侃眼前人。
沈長明知道那群人的視線不僅僅在自己身上,也在江橙橙身上,為此他感到異常的不爽。
大抵是濃厚的佔有慾作祟,沈長明直接拽著江橙橙的手離開原地。
沈長明倏然動作嚇得默默猛嚼芋圓的人一驚直接嗆到,整張臉蛋咳得通紅,但這人又顧忌形象,咳也不咳出來。
罪魁禍首直接伸手放到他下巴處,右手輕拍她的後背,語氣微急,“乖,吐出來。”
江橙橙被這人的一句“乖”又嚇了一跳,“哇”地一聲直接把噎著的珍珠吐了出來,帶著滿目淚花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連耳後的紅暈都未曾散去。
沈長明處理完手上的穢物,轉頭卻看見少女依舊一副呆呆的樣子,像只被嚇傻的小倉鼠,頓時頑劣地上去輕輕揪了一把他圓滑的頰肉,“怎麼了?”
江橙橙被揪得“唔”了一聲,從那雙作惡的手裡扯回自己的臉頰,裝出惡狠狠的樣子,“沒什麼!”
說完就抬腳向前走去。沈長明望了他風風火火的背影一眼,垂目掃了自己的手指,這才晃晃悠悠邁開長腿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