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和林泉鑫鬧出來的事情已經以雙方各寫一份檢討書迎來尾聲。

下午第一節是嚴老的數學課。教室放眼望去，睡著的人一大片，沒睡的個個小雞啄米似的打著瞌睡。

嚴老授教十幾年，對這種畫面已經見怪不怪，要怪只能怪教務處不會排課表。

睡就睡吧，反正作業不會做重寫的人也不是他。

他在臺上剛抄完題目，轉頭就看見江橙橙竟然沒有趴在桌上睡覺，而是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椅子上，手上的筆桿動作不停，不知道在寫什麼。

像是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江橙橙緩緩抬頭望了過去。

倆人對視了有個十幾秒，她就看見嚴老一臉老神在在地朝自己走來。

……要完。

她抱著最後掙扎再一下的心理，眼明手快地撕下寫滿字的草稿紙往桌肚裡一塞。

老嚴又不是瞎子，直接重新把紙掏出來，看著上面的狗爬字先是眉頭一皺，可看了內容又樂了，突然揚聲道，“我看同學們都聽困了，不如我來唸一下江橙橙同學的檢討書給大家開心開心，清醒一下。”

被人吵醒的顧曉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拍了幾下掌，中氣十足喊了一聲，“好！”

江橙橙：“……”

好個屁好。

“對於今天發生的打架事件我十分後悔。首先，我不應該這麼衝動，魯莽打人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如果真的有需要，我應該先計劃一下，然後在校外套麻袋打，至少這樣就不會給班主任惹麻煩，更不用寫檢討了。這一點，我有罪。”

班上打瞌睡的眾人七七八八醒了一半，此起彼伏的鵝叫響徹整個六班，活像個養鵝場。

“..……以及，如果我知道要寫3000字檢討，那我一定會把人打趴下。這裡需要報告一下我的訴求，人是沈長明打的，我能不能只寫1500字，剩下的1500加給沈長明？”

“……最後，”嚴老唸到末尾，瞥了一眼已經一臉麻木的江橙橙，忍笑繼續道，“以上，就是我的檢討。”

“寫的還不錯。”嚴老把檢討放在他的桌上，嘴角的笑是壓下了，但那雙眼裡的調侃過於明顯，只要是個人都看得出。

江橙橙面色如常，將檢討書夾進作業本，“我也覺得。”

“很有你一貫的厚臉皮風采。”嚴老補充道。

班上又是一陣鵝叫。

江橙橙：“……”

他默默掃了一眼教室，把那些笑得最歡的都記進心裡的小本本，特別是笑得眼淚都出來的顧曉。至少未來一週，他們都別想抄自己的作業，想都別想！

下午的三節課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放學時間。

由於他們六點半正式開始晚自習，因此有很大一部分人都選擇留校吃飯。

江橙橙就算沒有晚自習也很少準時回家，所以她並不打算跟人說自己要晚點回去。

然而下課還沒一會兒，江淮安就自己打電話過來了。

“你們放學了？”對面那人的聲音有些嘶啞，聽上去像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嗯。”江橙橙皺起眉頭，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

“該寫的檢討都寫好了嗎？”

江橙橙聽到這麼問也沒有多少意外，輕聲道，“寫完了。”

電話那頭的人呼吸一頓，沉默了片刻，“橙子，你還不想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打林泉鑫嗎？”

“爸，我待會還要晚自習。”他不用猜都知道對方要問什麼。

江橙橙並不想讓江淮安知道自己是因為聽到別人說孟涵的不是才動手的。

“我和徐助理最近幾天有事不會回家，我會讓管家照顧你。”

“我離開的這幾天不要再惹事了，聽到了嗎？”

“滴——”

江橙橙只聽到一聲細響，對面就陷入一片混亂，有推車的聲音，還有高高低低的說話聲，混成一片，最後在江淮安忽遠忽近的一聲“我先掛了”就歸於平靜。

她垂首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01：58”，拇指敲了幾下手機邊緣，驀地笑了一聲，直接鎖屏揣進衣兜裡，轉身就走。

結果還沒走幾步，兜裡的手機連震了幾下——有人發資訊給他。

江橙橙切開頁面，就看見和某人的對話方塊裡靜靜躺著兩條訊息。

沈長明：在教室等我。請你吃大餐。

沈長明：[圖片]

圖片上是一家小攤。熟悉的紅色篷布，熟悉的鐵鍋，熟悉的老闆——是上次她帶沈長明去吃的面線糊。

那家小攤距離學校十五分鐘的路程。難怪她一下課就沒見著沈長明人。

她先將圖片儲存之後才回了資訊。

江橙橙：那就謝謝沈爺請客啦。

她手上一頓，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又發了一條資訊過去。

江橙橙：等你回來噢。

窗外沙沙聲響起，驚醒了晃神的江橙橙。她走到窗邊，把手伸到窗外，細小的雨滴墜落在她的掌心，又順著紋路溜走。

竟下起了小雨。

她順勢坐到沈長明的椅子上，雙手托腮坐著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興趣大發，想模仿一下沈長明平時的樣子。

幾乎不用多想，她就能記起在某個午後的驚鴻一瞥。

少年剛剛轉學到江正，身穿一件白色T恤孤身一人坐在這個角落，手背抵著刀刻般的下頜線，靜靜注視著窗外。

江橙橙撐著下頜學著那樣子望去，卻看到了一片空蕩蕩的座位——這是一面反光玻璃。只有湊得極近才能看見外面的景色。而在這個座位上，只能看見反射出來的班級。

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或許沈長明並沒有在看窗外的風景，而是在看班上某一個人，一個足以充當風景的人。

可沈長明在看誰？

江橙橙放下手肘，趴在冰涼的桌面上，雙眼放空目視前方，輕輕吸了一下鼻子，前所未有的酸澀感充脹在她的胸口處，每一次心跳都被無形壓迫。

沈長明竟然有喜歡的人。

一個足以充當風景的人，說不定還要比自己漂亮的人。

她認真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當一個問題得不到答案時，那一定就是問題本身有毛病。

江橙橙暴躁地下了一個結論——

沈長明瞎了。

……

沈長明提著裝面線糊的塑膠袋回來的時候剛好六點整，教室裡已經來了三分之一的人。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晚自習都比較興奮，三兩人湊成一堆說個不停，整個教室有些嘈雜。

江橙橙早就挪回自己的位置上，面朝走道那一邊，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刷什麼，反正看上去不是很開心。

沈長明把面線糊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就察覺到這個人不悅的心情，便問道，“誰惹你不開心？”

江橙橙臉上一呆，但很快就收回情緒，抬首笑道，“我沒有不開心啊。”

說完就捧起自己那碗開始吃，一副不是很想理他的樣子。

沈長明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沉默地站在他身邊，俯首靜靜看著這個彆扭的人。

如今已是九月下旬，距離開學已過將近一月，江橙橙的尾發又長了不少，已經可以蓋住後頸那塊白皙。

江橙橙吃了半碗，結果發現這人竟還沒離開，剛想抬頭看人的時候，一道黑影卻兀自籠了下來，緊接著沈長明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就闖入眼簾——

“別生氣了。”向來驕傲無比的人竟然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和她目光對視。

他們的位置處於班級的末端，沒有多少人來往，更沒有多少人看到這一幕。

偏偏她卻在對方的眼神下莫名感到心慌。

江橙橙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生氣。”

像是為了證明這個事實，她又中氣不足地補了一句，“真的。”

沈長明盯了她一會兒，正想開口說點什麼時卻被憑空一聲喊給打斷了——

“沈長明你蹲在那裡幹什麼呢？”顧曉的身影在教室後門顯露。

這一聲喊讓在教室的同學都望過來，人群的騷動剎那翻了一倍。江橙橙現在已經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生氣了，腦袋裡只記下了100種搞死顧曉的方法。

“他剛剛在撿筆。”

無錯書吧

江橙橙很有經驗地捂住沈長明的嘴，“你給我閉嘴。”

“哦。”顧曉沒有多在意，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只見她從兜裡掏出幾個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在眾目睽睽之下按了側邊一個按鈕，類似戒指的東西瞬間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江橙橙：“……”

沈長明：“……”

一旁預料到的謝夢已經捂住雙眼，一副眼睛被辣到的樣子。

沈長明則是面無表情地坐回位置上，抽出一張卷子開始寫，整個人氣壓很低，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認識你”五個大字。

“不是，你們看我！這東西配我這手法，你們不覺得很酷嗎？”顧曉帶上會發光的戒指，捏著蘭花指比了一套花手。

……敲。

“並不覺得。”江橙橙冷漠答道。

顧曉還在固執地認為不是自己有問題，而是燈光影響到了他的發揮，又屁顛屁顛跑去把教室燈關了，這下所有人都看過來了。

緊接著她又比了一套花手，到處亂竄的紅光綠光讓江橙橙快要抓狂，只想把人塞進隔間垃圾房。

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周圍竟然還有人拿出手機開手電筒跟顧曉打配合。

“……”

你們怕是都有點病病吧？？？

“顧曉，你小心別被你哥抓了。”江橙橙望著對方扭得無比歡快的身姿扶額提醒道。

顧曉一聽扭得更厲害，語氣得瑟，“我哥今天下午就請假回家了，現在誰也管不了我！”

江橙橙翻了個白眼，還想說點什麼，卻瞥見後門處的那道黑影。那張下午剛見過的臉此刻被亂晃的綠光籠罩，身上的寒氣比自己後面那位更重。

江橙橙收回目光，抽出跟沈長明一樣的卷子開始提筆寫。

顧曉被他這股突如其來的學習勁整蒙了，一邊扭著花手一邊湊到江橙橙面前，“橙子你怎麼了！正上頭呢！！嗨起來！橙子你快別寫了！”

江橙橙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一下，“不。我要學習。”

邊說邊轉身隨便指著一道題開始跟沈長明胡扯，“這道題我想了兩種解法，你有沒有想出第三種？”

沈長明低頭看了一眼幾乎黑不拉幾的卷子，語氣帶著點調笑，“你摸瞎做題？”

“……”

失策了。雖然但是，他的面子不允許就這樣認輸。

“對啊，我透視眼行不行？”說完順帶還踹了對面的人一腳。

沈長明輕笑一聲，直接抓住他還沒來及收回來的腳踝。對方溫熱的指腹在突出的腳踝骨節上微微摩挲，那股熱意瞬間反撲到他身上，直逼頭頂。

他腦袋有一刻的空白，只聽見沈長明含笑的一聲，“太瘦了，要多吃點。”

“你們在幹什麼！？”隨著一聲怒斥，原本群魔亂舞的一群人像被人按了暫停鍵，個個一動不動，安靜如雞。江橙橙瞪了沈長明一眼，趁機輕輕蹬了一下，把自己的腳踝從對方手裡掙開。

班級上的燈被人重新開啟。班主任雙手交叉抱胸看著他們，臉上怒意清晰可見。

罪魁禍首朝江橙橙投來求救的眼神，結果直接被無視。

最終在班主任的“教導”之下，顧曉只能上交了那些酷炫戒指，順帶賠上幾位同學的手機，一個個哭喪著臉坐回位置，默唸江橙橙沒有心沒有同學情。

此刻沒有心沒有同學情的江橙橙才懶得理他們。

她正在為了考試能趕超後桌正努力做卷子中。做的正起勁時，後背被人戳了一下——

“別煩我，沒結果——”

誰都不能讓他停下學習的筆桿。

“啪。”

“？？？”

一張小小的粘性便利貼被沈長明貼在她的腦門上。

江橙橙愣了一下，扯下便籤，上面是剛剛那道題目的三種解法。她下意識抬眼看向那人，卻見沈長明也垂著眼看他，那張臉上的冷意褪了大半，眼尾暈上點點柔意，“有求必應。”

“……”

神經病。

江橙橙轉回身子，隨手把便籤揉成一團丟到桌角。

過了一會兒，她又默默伸出兩根手指把紙團慢騰騰挪了回來，展平壓直，夾進最近看的課外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