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涵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還沒能從被打擊的混沌感清醒過來。
這天晚上江淮安果不其然又去應酬,還打電話給家裡的管家讓孟涵不用等他。
孟涵沒有再像以前一樣,等著對方回家才回房休息。
她孤身一人躺在大床上,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出身。
巨大的悲傷匯聚成了一片無形的汪洋,將他從頭到尾地淹沒了,她只能苟延殘喘,換取片刻的生機。
窗外的蟬鳴很是大聲,幾乎壓過了她低低的啜泣聲。
在這一刻,她的腦子裡盡是過去自己和江淮安的身影,高中時期的無聲陪伴,結婚以後對方的時常關心,還有自己生下江橙橙第一眼看見江淮安的場景……
雖然江淮安生性冷淡,但孟涵自詡為自己是不一樣的,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江淮安將自己的溫情給過除自己以外的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對方稀少的愛意來充當全部,自欺欺人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生。
甚至在這一刻,孟涵無比期待江淮安能這樣一直矇騙自己下去,這樣子她也不至於否定過去的自己,陷入現在這般的羞辱和痛苦。
孟涵蜷縮在溫暖的蠶絲被裡,這種極度保護自我的姿態卻依舊無法抵擋那股滔滔不絕的痛感。
淚水不斷地漫上來,浸溼了她遮住雙眼的衣袖,也在無聲地控訴著江淮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天邊都泛起了魚肚白,孟涵卻還未入睡。
就在下一秒,原本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孟涵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像是發了瘋一樣,披頭散髮地撲到梳妝櫃前,胡亂地翻找著什麼。
她找得太過認真,以至於沒有察覺到昂貴的護膚品都落到了地上,碎了滿地的玻璃碴,甚至有些還劃過她的掌心,留下了鮮血淋漓的傷口。
孟涵像是沒有感覺到痛意一樣,從櫃子裡翻出那一份泛黃的婚前協議。
她看著上面依舊清晰的字型,一邊失聲輕笑,一邊不自覺地落淚。
孟涵把這份婚前協議藏得很深,因為那時候的她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個時候。
又或者說,那時候的她或許猜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就在孟涵拿著這份婚前協議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她突然聽見了樓下傳來了開門的動靜,以及管家關心的問候。
孟涵本來沒有想要下樓,畢竟她現在沒有什麼心情再去應對江淮安。
可就在她即將充耳不聞的時候,一道悅耳清脆的聲音傳進孟涵耳中,讓她原本神志不清的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
江淮安這麼多年來就沒有招過女助理,也就只有最近的那個女人——
孟涵連細想都沒有來得及細想,就踉踉蹌蹌地往樓下跑去,在這個過程中,有幾粒細小的玻璃碴扎進她的腳心她都沒有注意到,只在木製地板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
那麼多年以後,江淮安每每想到這個晚上的場景,就會頭疼欲裂,就好像是身體有了自己的意識,不讓他去再次經歷那個感覺到失去的瞬間。
那個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徐助為了幫他擋酒也就喝得更多,兩人都無法開車,便只能讓最近新招的小助理解琳開車送他們回家。
原先徐助是打算讓解琳先送江淮安回家的,但江淮安考慮到先送徐助回家比較順路這件事後,還是先讓徐助回家了。
江淮安到家以後就直接讓解琳回家,可對方卻說擔心沒人給他煮解酒湯便跟了回去。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拒絕,結果在看到那張和孟涵有幾分相似的臉,還是鬆口了,讓解琳跟著回了江家。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瞬間的決定毀掉了他和孟涵所有的一切。
孟涵披著披肩站在樓梯上看著江淮安被一個女人攙扶著,她冷眼旁觀著一切,唯有紅腫的杏兒眼洩露出她內心的真實情緒。
她怎麼會看不出那個女人眼裡的傾慕?
孟涵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而原本還在說話的江淮安,解琳以及管家李伯也終於注意到了她。
李伯最先反應過來,看著孟涵流血的赤足焦急道,“太太,你的腳怎麼流血了!?你先坐到沙發上,我馬上去拿藥箱。”
孟涵沒有理會,而是自顧自走到江淮安對面,和沉默不語的兩人對視。
在看見解琳的臉時,孟涵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晶瑩的淚珠砸到地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讓江淮安和解琳心中同時一動。
解琳看著這樣尷尬的場景,心裡沒有多少意外,畢竟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
解琳掃了一眼面色依舊的江淮安,主動站出來說道,“江太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和江先生沒有發生過什麼,你不要誤會我們——”
“閉嘴。”江淮安聽到解琳的這一番話,面色瞬間難看,那雙桃花眼裡宛如深冬的凜冽讓解琳下意識閉上了嘴。
“閉嘴做什麼?”孟涵嘴邊扯出一抹輕笑,望向兩人的眼睛卻沒有任何的喜色,“我還想繼續聽,你讓她閉嘴做什麼?”
“繼續說啊?”
江淮安從來沒有見過像現在這樣咄咄逼人的孟涵,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拿出了對待下屬的那種冰冷語調,“不要胡鬧了,快點回房間休息。”
“我沒有胡鬧。”孟涵將那一疊厚厚的婚前協議狠狠甩到江淮安臉上,紙張灑滿一地,但江淮安無暇顧及,因為他只聽到眼前人一字一頓說道,“我要離婚,江淮安,我要離婚!”
江淮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見孟涵轉身看向解琳,“你也不用再搶了,因為我不要了。”
“江太太的位置我讓給你,江淮安……”孟涵側頭看了一眼滿目愕然的江淮安,譏笑道,“我從來也沒有擁有過。”
說完這一段意味深長的話,孟涵便轉身往房間裡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兩人不同的神情。
明明這場感情裡是她失去了全部,但現在的孟涵看上去卻比他們更像一個勝利者。
“你站住!”江淮安此刻酒徹底醒了,幾個大步上去一把抓住孟涵的手腕,轉頭朝一臉喜色的解琳怒斥道,“你給我滾出去!”
解琳還沒來得及思考江淮安的憤怒是因何而起,就被李伯直接掃地出門。
江淮安垂眸看著面前不肯再看他一眼的女人,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才澀聲發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要離婚。”孟涵想要擺脫江淮安的束縛,卻是力不從心。
江淮安不知道為什麼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天為什麼就會想著離婚,追問道,“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太多了,你要我一一說給你聽嗎?”孟涵抬頭和江淮安對視,眼裡盡是堅定之色。
江淮安自認為自己這些年並沒有虧待過孟涵,孟母的病他也請了國內外業界的大拿來親自診治,經濟上更是毫不吝嗇,也在恰當的時候給了孟涵一些關心,可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還想要離婚。
“是因為解琳嗎?如果是因為她,我可以——”江淮安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他把感情當作了答題,以為只要自己修正了答案,就能夠拿到這段感情的滿分。
“不是她,是你。”孟涵終於甩來了對方的手,雖然自己的手腕為此多了一道殷紅的抓痕,她也全然不顧。
孟涵望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丈夫,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吐露自己內心所有的想法——
“江淮安,我問你,你為什麼選了她當助理,為什麼為了吃她的壽司而把我做的午飯扔掉了,又為什麼不在意你們公司的那些八卦傳言!?”
江淮安面對孟涵的發問,竟然一時間接不上話,而是說了一句沒有任何解釋的託詞,“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
“是因為她和我長得有點像嗎?”
孟涵說的這句話徹底讓想要辯解的江淮安閉上了嘴,沉默地看著她。
孟涵知道自己說中了。
得到這個答案的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多可笑啊。
“江淮安,你看到長得這麼像我,性格又活潑的解琳是不是想到了過去的我?”孟涵擦掉了眼角的淚水,字字戳進了江淮安的心,“所以你才會第一次破例收了女助理!”
“所以你才會丟掉我的午飯,你才會讓那些傳聞一直流傳,才會讓解琳有了非分之想,才會讓我……這麼得傷心。”
孟涵看著眼前靜默不語的江淮安,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大手反反覆覆地揉搓,惹得她頭疼欲裂。
“你讓我噁心。”孟涵沒有最初的那份聲嘶力竭,而只剩下死心後的平靜,“你一邊貪戀著過去的我,又捨棄不掉現在的我。”
“江淮安,你真他媽讓我噁心。”
“孟涵!”江淮安終於忍不住了,喊了一聲孟涵的全名。
從來沒有人像孟涵敢和自己這樣說話,他自認為已經對孟涵足夠寬恕了,“注意你的身份是江太太!”
“江太太這個身份我早就不想當了!”孟涵的聲調頗高,宛如那在冬夜裡盡情高歌的夜鶯,句句沾血,“你以為我是看中你家的權勢才當了這狗屁江太太嗎?!”
“不是的,江淮安!我從來都不想要當這個江太太。”
“我只想要當孟涵。”孟涵在這一刻終於能把這麼多年的感受一一說出口了,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再也沒有了那副偽裝出來的端莊嫻雅,“我太累了,江淮安,我太累了。”
“我不想再當江太太了,我只是孟涵啊……”
“我承認,我到現在都愛著你……但是,真的太痛了,我放手了,讓我……放手吧……”
江淮安看著癱坐在地的孟涵,第一次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掌控之外,從未有過的失去感席捲了全身。
但他卻像是一個死死拽著心愛玩具的孩童,依舊不肯放棄,哪怕他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在如此慌張的情況下,他也說出了此生最後悔的一句話,“你不能走。”
“江家需要女主人。”
孟涵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緩緩地抬起頭,望著那雙睥睨著自己的桃花眼。
“李伯,”江淮安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喚來了一邊的李伯,“把太太扶回房間,不可以讓她輕易地出門,直到她想明白為止。”
李伯也知道江淮安是什麼意思,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孟涵,“先生,這樣不太好,太太她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了——”
“我讓你做就做!”
突然暴怒的江淮安讓李伯瞬間噤聲,饒是自己再對孟涵感覺到可憐,他也不管再輕易說點什麼。
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的江淮安沒有再看孟涵一眼,抬步就要往樓上的書房走去。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孟涵突然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江淮安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不少,他以為孟涵終於識時務地服軟了,誰料等他挺清楚孟涵說的話以後,一顆心徑直沉入了深淵——
“我恨你。”
這是孟涵最後對江淮安說的話。
……
無錯書吧翌日,江淮安就讓徐助把解琳開除了。
原先還在做著上位夢的解琳十分不解,竟然硬生生闖到了江淮安的辦公室,要求要對方給自己一個答案。
但江淮安給出的答案很直接也很明瞭——
“在你私自丟了孟涵的便當,想著不該有的東西的時候,你就出局了。”
解琳也從這一刻才明白,眼前的男人並非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他知道,但他卻像貓逗老鼠一樣玩弄著她。
這個男人,天生就是沒有心的。
……
江淮安處理完解琳的那天按時回到了江家。
家中一如既往地燈火通明,卻沒有了那個在沙發上等著自己的孟涵。
他在門口沉默了一會兒,沿著樓梯走到了江橙橙的房間。
果不其然,孟涵正在房間裡和江橙橙玩樂。
江淮安靠在門邊,望著絲毫不理會自己的人說道,“我已經把解琳開除了。”
他以為自己只要這樣做了,孟涵就會重新對他揚起笑顏。
但這一次,他想錯了,孟涵沒有再和他說一句話。
滿屋的母女歡樂,唯獨他一人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