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仁一向以沉穩平和的面貌示人,他總是將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總是活在大家氏族弟子最憧憬的目光裡。
就像是這一場,林空最開始是與他相商的。
那時候的他便開始籌備,那時候的他便已經為這懷城安排了無數的好手與後手。
若不是深山一戰,他會是這一場大戲的導演。
可是林空的影響力,卻在深山一戰之後,是一漲再漲。
數不盡的江湖客湧進這個局裡,許多隱修都因此重新入了世。
這個盤子,他接不了……
只能為林空做一個奶孃,但骨子裡……
他該是那將軍的,呂家那一脈相承的瘋狂從未在他身體裡斷絕。
他倒也不是抱怨,相反,林空讓他看見了自己的不足。
甚至覺得自己有愧他的所託……
故而才想要以身犯險。
也不算險,以他的身份,如果只是鬼子的話可能沒有輕重,可既然這是王家和柳家在側……
那他便是被請去的。
區別,不過是他可能會多一些小動作罷了。
而這想法出現的那一刻,林空恰好從地底現身……
那是一種極為隱秘的傳音,甚至以他的見識一時間都感覺從未見過的感覺……
林空的贊同了他的想法。
並告知了他計劃……
甚至稱不上計劃,只是一個模稜兩可的想法。
他說柳家必然會將屍仙送到這片戰場上來,吞下那一口凝出的氣血……
而他,想要將這天封起來,來一個甕中捉鱉。
他聽到這話的時候真就差點笑出聲來。
毫無疑問,林空告訴他這些意思就是讓他去解決好屍仙到戰場,以及封天的事宜……
不否認,如果柳家背後是王家的話……
王家畫中世界確實能做到將屍仙送過來。
可既將屍仙送過來,你不想著逃竟然還想要甕中捉鱉……
而且,你倒是說你該如何捉啊!
沒有,他什麼都沒說……
反倒是說了,他會覺得這不是林空了。
就像第一次見,他也只說想要幹柳家,想要四家不起兵戈。
不談原因,不談利益,不談過程。
林空總是這般,像是一個永遠活在太陽底下,永遠沒有陰影的太陽。
他永遠耀眼,永遠只需要給出一個大方向……
然後去做甩手掌櫃。
但你卻又可以永遠相信林空,他永遠也值得你陪他賭……
不過恰好,林空需要的,他都有準備。
一開始的時候有那麼一遭,基本沒什麼人願意聽他的,但為了防患於未然他還是安排人去了東門和北門。
分別以呂慈和陸瑾帶頭。
卻哪知,這柳家從一開始打的就是魚死網破的主意!
一切籌碼全都壓在了南門上,一環扣上一環,若不是林空以移星換斗度這天地……
眾人或許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便會盡皆死在這鐵屍和式神的圍攻之下。
現在有了這一回事,那也恰好,不用趕了……
林空這個主帥其實做的很粗糙。
知人善用是上位者必備的能力,但林空不會。
甚至他知道自己好用,呂慈和陸瑾是兩家麒麟兒,其餘的一概不知。
他甚至好像從來沒見過呂慈發飆,也沒見過陸瑾身後的龐大綿延的陸家班……
卻又說來奇怪,他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將兩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以前呂慈只認他一人的,現在聽到是林空要做就屁顛屁顛的……
至於陸瑾……
陸家的手段,可是大半個江湖啊!
安排好這些,他便入了柳家局。
終於,在此刻給林空帶回來訊息……
————
黑暗在奔湧,氤氳在浮動。
但凡有些性命修為的,每一次都對花瓣的抵禦都能清楚地感知到那處。
可卻又每一個想要出手的人,都會落入到鐵屍、式神和小鬼子夾擊之下,盡皆是脫身不得。
不得已,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望向那一處……
而事實上,那團眾人以為孤寂且可怖的黑暗中……
人卻不少。
一朵龐大的彼岸花在其中綻開,花瓣如血色一般鮮紅,映得眾人臉上多了幾分妖豔。
粗略看一眼這裡估摸著能有十多個人,其中八成是柳家白髮蒼蒼的老者。
這一戰,別看柳家始終佔據上風,可付出的卻也是不遺餘力的拼死相搏。
還有三人……準確說是四人。
只是因為其中一人此前受了傷,此刻在一旁休息。
不過他可是捉了一個聽說四大家的什麼少爺,就連那高傲的王家都有不小的反應。
而餘下三人,是指揮著式神的小鬼子陰陽師。
而口中討論的,除卻旁邊哪個幸運的傢伙也只是義澈的死是不該的這樣的話。
義澈是土御門分家最傑出的小輩,甚至這個年紀便被授與了土御門的本姓,這一行其實他們是有所期待的。
可期待也只是期待,沒真正成為大人物之前也只是值得他們在口中討論一下罷了。
就像下方這些支那的天才……
不也一樣在被屠戮嗎?
在他們看來,踏上這片土地便早就該做好了為天皇犧牲的準備。
死,也死得其所。
狩衣在飄蕩,看著下方綻放的鮮血和無盡的慘叫,眼中浮動只有興奮和嗜血的渴望,看不到半點憐憫。
可卻即便這樣,卻還是被人嫌隙殺得不夠快。
“專心些吧!”
“再說天可要亮了!”
在三個陰陽師的後方,浮動的氤氳中坐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不露出半分面目。
很顯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催促了。
三人甚至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將口中的話語放緩便不再有其他動作。
其實在心裡是多有不忿的……
只是他們敢這般,柳家人卻不敢。
一個老頭趕忙上前來打圓場,好不容易才將氣氛緩和下來……
“大人……”
老頭瞧見黑袍人影重新閉上眼,思來想去還是喚了一聲。
“其實我覺著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您是知道的,我們柳家只是煉製,從未真正掌控過武器。”
“武器過來光是甦醒都需要一些時間,而今老祖宗和族長都不在,讓我掌控的話恐怕需要更久……”
“您瞧下方,那林空已是翻不起多少浪,我們已是穩操勝券了。”
“不如就將武器渡過來,我們先作準備。”
“到時候讓武器吞了一口便走,省得節外生枝……”
他即便已經說得這般周慮了,卻在說完之後還是不得不低下頭來問一句。
“您看如何?”
那黑袍人影身上氤氳浮動,這是隔絕一切探知的術法。
如若不是這幾個特定的人即便是就這般站在他面前都看不見他,更是莫要說認出他的身份來了。
而之所以這麼小心翼翼……
柳家和屍仙之事,看如今的場面便可以看出來。
無論他們能不能得勝,都已經註定是站在了世人的江湖的對立面上……
但王家不能。
所有人的猜測都不重要,所有人的質問都只是謠傳。
他很清楚地知道,王家只要不願,便不是。
卻也絕不能留下一點把柄。
事實上,整個局面也不需要他王家操心。
王家有狗,有很多狗,甚至而今這局面若是處理不完善立馬就會有狗站出來。
但這一刻,王家卻不得不拋頭露面……
只是將武器渡來,不留半點痕跡地一口吞掉這大局的成果。
而後再渡回去。
這麼不大一會兒的時間,而且會是在塵埃落定之後……
本不該有意外。
可他還是謹之慎之。
無他,王家從來不允許一絲一毫的疏漏。
事實上,他催促那幾個陰陽師也並非是他們不夠快,而是自己焦急。
但在此刻,柳家這老頭既然這般說……
那就是了!
本就只是這麼一個不大的時機,雖然重要可換他旁邊許多人來一樣能做。
不用拋頭露面,不用深思熟慮。
簡單到極致,只是利用王家的絕學神塗,完成一個不著痕跡的傳送而已。
而且,本就是該由柳家這老骨頭來運作的,他的思慮還能有錯不成?
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的是……
他早就覺著該這般做了!
“那便開始吧……”
他從袖間展露出一支毛筆。
這話雖然是對著那老骨頭說,可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毛筆從另一隻手的墨盒中蘸取了一些黑乎乎的墨水,而後猛地往前方一畫!
“給你上色!”
墨汁從他筆尖傾瀉而出,流溢位來的卻是五光十色的光彩!
光彩落在柳家老頭身上,就像是給他套上了一層紗衣,流光溢彩,在這隻有血和暗點的世界裡格外耀眼。
那老骨頭並不訝異,他已經一百多歲的人了,也與王家打過不少交道了。
這便是必須由王家人來做這事的原因……
這是根據王家人自己的炁調製出來的色,妙用無窮。
甚至黑袍此刻身上所遮掩的那些氤氳也是用法之一……
他給老頭上色只是一瞬間,甚至只算得上順手的事。
而後便拿著毛病,開始一點一點在前方的空氣中凝聚出炁。
“那東西的話……”
“太過強橫了,需要好好調一下比例才行……”
柳家老頭哪裡敢有半分催促,低頭應聲。
這術法他也認識,是王家的七重界門。
只有上了他的色,才能透過他所佈下的界門。
毫無根據地讓武器來取走成果,又不著痕跡地離開這接下來註定會成為整個江湖矚目之地的懷城……
無影無蹤,隱秘至極。
這,便是需要王家親自來操刀的理由。
看得出那武器確實足夠強悍,都值得這般精雕細琢……
忽而,他感覺肩頭上一緊。
界門像是從虛空中浮現一般,他整個人被抓著入了其中……
無錯書吧三個陰陽師將這看在眼中。
他們話一直都挺多的,習慣性的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去審視這個世界的手段。
比如柳家的趕屍,比如剛剛他們所屠殺的那些個才俊。
絲毫不為正值壯年的年紀去對一群少年評頭論足而臉紅,絲毫不考慮他們最引以為傲的義澈卻也只是一露面就慘死在了林空手裡……
他們的傲,是一種侵略者的自傲。
卻也在此刻,面對這七重界門緘默不言。
毫無疑問,他們是知道這界門的厲害的。
黑袍並沒有讓眾人等待太久,不到片刻的時間那界門便重新顯現出來……
只是顯露出來的那一瞬間……
能高居這彼岸花之上的,哪一個不是修行一輩子的行家,那感如草知風一般敏銳。
所有人都感覺不一樣了!
卻不得他們多想,眾人便看到那界門……
在顫抖!
和他們的心一般,被一股莫名的沉重壓得……
行炁像是逆水行舟一般艱難,呼吸如黃土埋沒一般滯澀,就連思緒……
界門原本暢然的炁被擠壓得扭曲,卻又像是在竭力維持一般撐起。
儘管已經彎彎扭扭的模樣,似乎隨時都能坍落下來……
忽而,界門中的東西還未能露出的模樣,卻是先有血滲出來!
轟!
分明沒有聲響,卻讓所有人感覺到天塌了一般。
那種宏大的氣勢山呼海嘯一般壓來!
彼岸花在枯萎,眾人膝蓋也都發軟,若不是其中有一縷如陰風一般的死氣在用盡一切力量糾纏……
恐怕光是這威壓便能讓眾人跪伏下來。
終於,眾人在那重壓之下抬起了眼簾。
那是一座青銅棺。
斑駁的鏽跡,殘缺的角落,上面的花紋並不複雜,卻像是承載了萬古的滄桑。
此前不可一世的黑袍人這才踉踉蹌蹌從界門之中晃盪著身子出來。
黑袍上,早就浸滿了鮮血……
砰!
清脆的聲音響起,還未能完全出來的柳家老者,整條腿都被崩散開來。
淋漓的鮮血卻也不敢有半分喊叫。
所有的思緒都落在那浮動的黑棺上,其上環繞糾纏的死氣正是被他捏在手裡。
像是一抹拴住整個歷史的綢緞……
轟!
棺槨終是安穩落地。
即便落地的那一瞬壓得天地都為之一顫。
柳家老者雖已是疲累不堪,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摸出一顆丹藥,仰頭便送進了嘴裡。
瞬間氣血便又開始狂湧……
黑袍人影打坐療傷,眉眼間透出無盡的疲累。
“開始吧……”
這話顯然是對那柳家老頭說的,可那老頭還沒能給出回答,率先回應他的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