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似乎林空也救不了他們了。
“諸位,都莫要驚慌,這詭異的花越亂越強!”
說話的人一抹小鬍子,船伕模樣的斗笠。
這人如果林空在這一定不陌生,便是那曾經在江上助他殺全性三十六人的逸仙流徐俠。
他從不在乎名利,甚至在林空江上的故事裡都沒有他的半句蹤影。
但他的本事卻是無人敢質疑的。
在江湖上這逸仙流的名號本身就是值得敬仰的,又在江上得林空讚揚。
來到這懷城中也是一樣。
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被當做一個普通的船伕,甚至沒幾個人在意他。
但在後來一次次的屍潮衝擊中他就像是一堵堤壩,一人便攔下了大片的屍潮狂浪。
他就像是一條戲水的游龍,於天地之間馳騁。
更是在瞧見一個很強的友人,被豐平當做補人補上,卻又在鐵屍和式神的圍攻下節節敗退之時,他拔刀相助。
以一己之力抗下了大片的屍潮,還將鐵屍和式神一齊捲了個乾淨……
甚至算得上此前柳家最大的失策之一。
無論其他方位怎麼陷落,他這邊始終像是無法逾越的堤壩一般,穩如泰山。
他徐俠的名號被一傳再傳,這這一片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可一直到這鮮紅的花瓣在腳下浮現,他卻也陷入不知所措中……
花瓣在腳下綻開,生命卻在血液中雕零。
他看得到,他這最堅實的堤壩在塌陷。
恐慌和死亡,像是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
可是他的提醒,在這如同油鍋一般的死亡掙扎中……
卻掀不起一絲波瀾。
雖然還是有人注意到了,可注意到的……
卻是一個身形壯碩的漢子,武士的辮子,滿是橫肉的臉上帶著獰笑。
“支那豬從來都這樣,遇到事情只會哭喊。”
“你再怎麼提醒又如何呢?”
他帶著殘忍的笑將一個人的脖子活生生按進胸腔裡去,那令人心驚的聲響讓人頭皮發麻。
做完這一切他緩緩抬頭看向徐俠,那模樣就像是看到了最最感興趣的獵物。
如果林空在這必然能認出來,這便是在漫畫裡,曾經參與透天窟窿窟窿大戰的小鬼子。
他名叫荷馬。
和土御門這樣的家族不同,他屬於比壑山,一個忍者組織。
“他們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只有死亡來臨的恐懼。”
“這便是劣等人的根性!”
他咧嘴,那森白的牙齒中滲出涎水,他就像是一頭早就餓極了的猛獸,死死盯在徐俠身上。
徐俠不是沉默,而是這小鬼子雖然會說漢話,可是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鞋底摳出來的泥。
他每一個字都需要琢磨很久才能理解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理解之後,卻是真的沉默。
“可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是人,這就是侵略者的傲然嗎?”
整個話語,每一個詞都帶著極強的侮辱性。
噠。
荷馬的涎水落地,出手的架勢早就已經擺開。
“支那人也稱得上人?”
“劣等人,就只配得上被屠光的命!”
他說完的一瞬間便已經殺將出來!
拳頭配合上他魁梧的身子,像是小山一般壓來……
“劣等人……”
徐俠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直到,荷馬壓到了頭頂他才終於睜開眼。
卻也沒有反駁,只是手像是水流一般輕輕蕩起。
如果說這世間的大門大派,你或許一時間都數不完。
但如果你在江湖上問,哪個門派最是逍遙自在……
那但凡有點見識的都會告訴你是逸仙流。
逸仙逸仙,本就取的是那抹飄然天地的仙意。
別說這是一個門派了,這連個門庭都沒有。
門人每一個都逍遙天地間,隨便撞上一個都夠吹許多時日了。
像是而今逸仙流的掌門濉仙人,在江湖中早便已經銷聲匿跡,都有人猜測他死了去了……
畢竟已經五十餘年沒在江湖中見到他了。
卻一日,有人見他從天師府後山趕著羊出來……
逸仙流每一代門人都是如此,卻獨有徐俠……
在江湖上留有名號。
他也是醉心天地間,常年在江河湖海中徜徉,卻反而成了逸仙流最常拋頭露面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心不靜。
他是個孤兒,連名字都沒有的那種。
俠,是他給自己取的名字。
當然,也是他的夢。
他時常幻想自己有一天能仗義出手,救萬民於水火。
但他懶……
除卻修煉他連江都不願走出去。
一直到有個朱帽少年,要坐他的船渡江……
江上泊著這麼多漁船,就他不攬客不打魚,枕在船頭曬著太陽做那春秋大夢。
那少年卻唯獨一眼就看中了他……
不差錢,隨便就扔出好幾個大洋,看得旁邊的船伕眼睛都綠了。
問那少年,少年說他身上有一股子俠味……
這俠味,是什麼味?
一問才知,少年寫了些江湖故事,看他不賴便想試試江上的故事,恰好去陸老太爺的壽宴。
他好奇,而後少年上了他的船,作為船費他將那文章討來了看……
看得他心潮澎湃。
可惜這現實沒有這林平之,也沒有那麼多快意恩仇,沒有那麼多行俠仗義,不然他為何一次都沒能遇到?
可少年卻告訴他……
這天下一切不平事,林空,一劍平之。
這便是這主角名字的由來。
他書中的俠氣,不如林空半分!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林空,卻也是第一次心靜不下來了……
後來江上一遇,他終於曉得自己想要該怎麼活著。
林空走後,他想林空,沒日沒夜地想。
可卻又沒理由平白去纏上人家……
終於聽說了這懷城之事。
他以為會像是江上一般,喝著酒吟著詩,林空於江上獨立。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又會是一個膾炙人口的俠義故事,他會成為這故事中的點綴,和來這裡的英雄一般。
可是真當懷城之戰開啟他才發現……
這世道多艱,從來都不允許那樣的詩意存在。
這世道多險,一切的掌握之中都不是偶然的。
這懷城不是比武大會,是個刑場!
所有人的刑場!
他眼睜睜地看著身邊數不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多少是曾經在酒桌上談笑的好友?
多少聽過他傳出的那朱帽少年創作的江湖故事?
又多少,與他一般心向俠義?
可是……
他瞧不見詩意,看不到快意。
到現在為只他看見的只有嘶吼和衝殺,或是哀嚎著倒下,或是哭泣著求饒,再或是殺紅眼的大吼……
彷彿江鰍攪起的淤泥,滿是渾濁。
俠,該是這樣的嗎?
可一直到這一刻,從荷馬口中吐出這些字眼的時候他回想起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
終於曉得……
林空從來都不像他這般幼稚。
林空的俠義,從來都不是喝著酒吟著詩快意恩仇……
而是……
圖存!
整個東北被鬼子席捲,整個湘西化作柳家的墳地。
林空而今本可以在任何地方做各家的座上賓,以他的名氣何處無酒何處無好友?
可他卻選擇隻身立於柳家面前,隻身擋在了鬼子席捲的大勢面前。
他如何不知道,這從來都不是江上那個任由他揮灑潑墨的舞臺……
不對,或許江上眾人口中的膾炙人口,卻也只是他圖存路上的一點波瀾而已!
他心中的,從來都是民族之爭……
“俠之大者……”
“為國為民。”
他話語落下,排開的手上蕩起波紋來。
從波紋到波浪,再從波浪到波濤,看起來雖然慢,可卻也只是手從左邊排到右邊的一個過程而已。
甚至排開的時候,荷馬那悍然的一拳才只是剛剛落到他身上來。
啪!
荷馬那恐怖的力道真就像是一座山壓下來,讓人毫不懷疑若是這一拳落在是自己身上自己會不會成為泥土的一份子……
可這般悍然的一拳,落在徐俠那波紋之上,卻並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甚至沒有山搖地動的場景。
就只是波紋在流轉,一圈又一圈……
這是在卸力。
只有荷馬才曉得,這已經是勢盡了的。
在剛剛自己那一拳落下的時候,這波紋的震動甚至是此刻的千倍萬倍!
似乎徐俠真就化作了那能容萬事萬物的江水一般。
轟!
一拳無果,荷馬自己拉開的距離。
這時候看徐俠,剛剛那一拳竟然只是讓他的雙足往土裡深陷了幾分……
他心驚不已!
但緊接著,便是興奮的怒吼。
“支那豬裡面也有野豬嘛!”
說完,腳下再一踏便到了徐俠上空。
“再來!再來!”
他狂吼著,可徐俠卻只覺得聒噪。
其實經過剛剛初步的交手,這荷馬是力大無窮,卻也只是空有一身蠻力而已。
就像是他兒時在江中戲水,那水中兇獸也是這般。
卻也只能被他當做玩具來戲耍。
所以,比起荷馬他更在意的是這腳下的花瓣該如何……
他想要挪動腳步,可心中沒有半點悸動。
這不該的。
先天一炁於人之身,對於任何一個異人來說……
莫說生死了,就像剛剛那落在頭頂上的一拳心中都有警示。
故而很多異人總有一些出其不意的瞬間,去感知到那些不該被感知到的危險。
可是,現如今……
他已經細細去感受了,沒有。
那花瓣綻開得毫無徵兆,就像是從人的心底綻開的一般……
他思索無果。
外來的和尚好唸經,其實剛剛見過的大多數式神都有或是致命或是明顯的弱點。
只是尋找起來異常困難。
而這一戰之所以成了如今的局面,一大部分的原因都要歸咎於不熟悉……
不熟悉外面術法。
而這個江湖,柳家早就已經將所有勢力所有流派分析得透透徹徹的了。
就像此前,呂仁面對骨女,豐平面對雨女……
每一個式神都是柳家為他們精心準備的。
但他們對式神一無所知。
此刻也是這般,他隱隱覺察到了一些要點,可是卻很難將其串聯起來……
如此,便只有硬抗。
這樣想著,他往左橫跨一步。
腳下花瓣綻放的輕響和血液的澎湃幾乎同一時間在腦海中呼號……
但徐俠自是不可能死的。
硬生生用氣血和修為將其逼了回去……
就這簡簡單單的一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其實這江湖更多的時候重的都是手段。
像是林空那一手紙法,像是豐平那一手火焰……
手段有手段的練法,性命雙修有性命雙修的好處。
比如此刻,這術法可絕不了他的命。
雖然也不好受就是了。
但他這樣做完,去細細體會後再抬頭看去……
果然在濃郁的黑夜中,找到了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虛影。
順著花瓣的聯絡尋到的。
既然勸解無用,那便只能將那花屠了……
可是,才這樣想著荷馬已經殺到了他近前來……
“怎麼像蒼蠅一般?”
徐俠稍稍有些慍怒,依舊是手裡的波紋排開。
不過這一次,頭頂凝出一根魚叉。
無錯書吧其上有水波在流轉,有力量在濃縮,只待……
是時候了。
他沒有半點憐憫,手中的掌和頭頂的魚叉幾乎在同一時間打出。
這一招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水這種東西……
它無物不納,卻也無物不毀。
可不只是滔天巨浪能殺人。
這樣說吧,這一招此前將鐵屍穿喉。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一刻這大塊頭便會被掀開天靈蓋,躺倒在血泊之中。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也奇怪,為何林空對於鬼子有這麼大的惡意……
可是現在他不奇怪了,這些東西和人本就不是同一個物種……
這樣想著的時候魚叉到了荷馬的眉心,他避不開的。
可當魚叉接觸到荷馬的面板……
面板在變黑,還帶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先僅僅是魚叉尖所觸碰到的那一小點,緊接著以不快的速度開始朝著四周蔓延。
徐俠皺眉,他沒看明白那黑色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像是面板渡上了一層金屬……
但下一秒他就看懂了。
眉心處的面板與魚叉發出刺耳的哀鳴,令人牙酸,令人耳顫。
可魚叉卻就是半寸不得進!
那薄薄的一層黑色,竟然像是無法逾越的壁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