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從柳家當初主動交出人心碎的時候林空就已經猜到。
他們必然是已經有了應對的辦法,不然何以這麼大方……
果不其然,在這一次懷城之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他的視角看來,懷城內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注視下纖毫畢現。
可是若是以柳家的視角來看……
毫不客氣的說,他什麼也沒看到。
看不到藏在懷城底下那堆積的屍骨,看不到大搖大擺混跡在人群中的柳沉,看不到這悄無聲息柳家對懷城的安排……
甚至,鐵屍已經在征戰,式神已經在殺戮。
這狼狽為奸的組合就這麼明晃晃地躲在這夜色中,躲在這懷城中。
所有人都知道,或許鐵屍不遠處就是柳家人,所有人都知道那式神不遠處就是陰陽師……
眾人不知道他們才是重中之重嗎?
可是從始至終,他們都只能是硬著頭皮和鐵石和式神玩命。
不是他們不想找,而是壓根就無跡可尋……
黑夜就像是一塊幕布,將分明就在眼前的柳家所有動作,都遮掩得嚴嚴實實。
甚至在李慕玄以身合城之後,林空依舊沒能尋到。
一直到剛剛,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鬼子的氣,將心思多些放在了這。
走到近前來,卻感受到了那條熟悉的老頭……
此刻他話既然已經說出來,再繼續遮掩也就沒了意義。
面前的黑夜在蠕動,就像是粘稠的墨汁一般。
濃郁的黑夜中探出一隻穿著布鞋的腳,而後佝僂的身子便顯化了出來。
“小畜生,又見面了。”
柳三益露出笑容,但語氣裡卻是咬牙切齒。
一開口說的就是煙兒,還在剛剛損了他兩具鐵屍……
不用說,肯定是他!
“這次,不叫我恩人,不給我磕頭了?”
林空的話語依舊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對於兩人來說此刻還沒分出生死就已經是最大的客氣了。
一句話,便又將柳三益帶回到了那天……
那天,在柳家所有人面前,柳沉非但不讓他復仇,還逼著他在最前面……
當著所有人的面,帶著所有柳家人,給林空磕頭認錯!
他而今已是活了一百多歲,可一百多年來他哪次不是活在萬人敬仰裡?
哪一次敢有人讓他受過這樣的屈辱?
別說忘了,現在想起還恨得牙癢癢……
可林空竟然還敢提!
其實,早該動手了。
往前跨出一步,分明只是這麼一步便就已經到了林空身側。
而後拳頭已經落在了林空的胸膛……
快!
這速度難以想象的快!
快到常人別說是想要看清了,連覺察到他動手都做不到。
就像此刻,彷彿那裡天生便有這麼一個凹陷,只是恰巧被柳三益放放進了拳頭而已。
只是林空面色卻依舊淡然,似乎到現在還沒能反應過來一般。
而後任由拳頭撕開了他的胸膛……
這已經是林空和他的第二次交手了。
事實上,林空一次都沒有小看他。
此前在懷城,那時候的他才初出茅廬,原本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一般。
可因緣際會學了個半吊子的倒轉八方,自己改了一番……
在懷城那一戰,傾盡全力才用佩恩匯聚出那麼一個毀天滅地的地爆天星。
本意是想要將整個宅院全部碾成廢墟。
可最後柳三益這老狗……
卻是將之硬扛了下來。
老一輩人的實力,恐怖如斯。
可即使在經歷過這樣的風波之後,林空在他手裡卻依舊是沒能有半點的還手之力……
只依靠斡旋造化的玄奧與他周旋。
無錯書吧甚至林空懷疑,如果不是那天最後柳家的召回,這老狗在懷城拼命的話……
恐怕那一戰沒幾個人能活下來。
所以,他看不上林空……
從來都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才過了兩個月的時間。
對於修者來說,兩個月的時間連研習一個招法都只能算是學了個皮毛。
再強,能強到哪裡去?
所以,他的輕視,林空選擇原諒他。
當然,是用死亡……
他沒有回頭,只是默默閉上眼。
在星光垂下的那一瞬間……
他的拳頭出現在了這老東西的胸膛。
而身旁的城牆,化作瘋長的尖刺!
它們彷彿早就已經瞄準了方向,一根根以最銳利的方式破開夜色!
在低鳴中刺進柳三益的身子!
這蟄伏的尖刺,蓄勢已久!
嗤!
血液迸濺,骨頭被刺穿……
“嗯?”
林空皺眉。
這比林空想象中要順利太多。
這老東西……
什麼時候這般弱了?
若是隻有這種程度,或許殺他都不需要等到這個時候。
他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思緒還沒冒出來多久,便聽到一聲咳嗽。
分明柳三益已經活活刺穿了心臟,劃開了腹部。
可那一聲咳血卻聽起來並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樣子,倒更像是……
猛地啐了一口。
果不其然,抬起頭的時候,四目剛好相對。
一雙裡滿是疑惑,另一雙裡滿是……
奸計得逞的笑容。
而林空也終於看到,在柳三益的身後……
一根若隱若現的線,從他的後心延伸出去。
上面像是有水波在流轉……
而柳三益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隨著這水波流出去。
至少,他看起來……
嗤!
柳三益尋到星光剛剛落下的空隙,將自己血肉活生生撕扯開,也要一把攥住林空的脖子。
看起來傷勢已是再一次加重……
可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血液從他喉嚨裡湧出來,但此前刺破、剛剛撕開的血肉,卻像是不存在一般……
不,還是有痕跡。
只是這一份痕跡比起真正的傷勢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完全不值一提。
甚至,算不上重傷!
就連心臟也是這般!
林空,脖子被捏碎……
可是對於他來說一個紙人的死亡簡直太過正常了。
正常到和柳三益的傷勢一樣的不值一提。
柳三益那劇烈的仇恨,讓他不顧一切也要撕碎這一具紙人……
是為了什麼?
為了出氣嗎?
林空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那不值一提的紙人在死後……
為他尋到了……
他!
柳三益左後方,八十步開外的黑夜中,黃錢像是無根無由一般飄落。
沒人知道它從何而來,卻知道……
它為何而來!
底下的黑夜像是僵了一瞬一般。
在林空到達他面前的時候,那黑夜終於被一把撕扯開!
小嘴,高帽。
狩衣,細香。
再看他身上的家徽,赫然正是一個土御門家的陰陽師!
此前,在骨女死亡的時候林空只覺得黑夜中稍稍有一些波動,有個人影一閃而逝。
只是那時候還在合城,即便真看清了也沒有什麼辦法。
只是重新將心思放在了合城上……
但後來,雨女死了。
和骨女死的時候不一樣,骨女死畢竟是她自己毀了契約。
從一開始契約被焚燬到最後爆發出的怨念,陰陽師所起到的作用都只是一個提供宿主的作用。
但這一次雨女死,林空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猛烈的反噬……
幾乎讓那人從黑夜中跌落出來。
可走近了還被柳三益吸引去了注意,終究是沒找到他。
但在那一刻,林空已經讓李慕玄將四周的一切都已經死死盯住了……
只要有半點的風吹草動他都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柳三益為他遮掩蹤跡,但林空……
選擇全都殺!
果不其然,柳三益沒能送命。
而那詭異的手段也足夠令人驚奇,若是常人或許心思就在那上面了。
但李慕玄卻告訴林空……
在柳三益身上那根線將水波流轉出去的一瞬間,有一處……
不,是無數處黑夜都在震顫。
這是最近的一處。
所以他來了,果然見到他所想要見到的……
眉眼間,和之前林空在懷城斬殺的那個小鬼子,有八分相似。
“你這樣的,我殺過一個。”
林空伸手,周遭的城牆便像是活過來了一般,一瞬間便將一杆大槍遞到了林空掌心。
這一次,甚至不用他凝聚的時間。
這,便是懷城為李慕玄所控的好處!
故而,這一槍扎出的時候速度極快,根本不給那陰陽師半點反應的機會。
若是不出意外,下一刻便要見紅。
可林空動作固然不慢,可是那陰陽師雖然被襲,卻實力也同樣是極強。
青白亮色的袖子猛地一擺,大槍與袖子撞在一起竟然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
林空定睛看去……
袖子中顯露出一個竹筒,剛剛正是這玩意擋住了他的襲殺!
但此刻那竹筒既然顯出身來,卻也不只是單單當做抵禦一擊所用。
下一秒,竹筒蓋子晃動了幾下,而後有東西從裡面將蓋子頂開……
卻見那裡邊鑽出一個狐狸模樣的東西,而後往竹筒上跳坐上去。
下一秒,竹筒化身炮管。
一簇火焰從中蓄勢完畢,怒號著噴吐出來!
這式神林空認識,管狐。
常年藏身竹筒中修煉,被締結契約之後一般被藏在袖子中,關鍵時刻可起到出其不意之效……
比如此刻。
那炙熱的力量還隔著老遠,便已經是將林空灼得心頭悸動。
星光垂落,火焰之下的已經是剛剛暴退的那陰陽師。
可那陰陽師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掌中浮現出一把摺扇……
只巴掌一般大笑,卻是散發出淡淡光芒將那火焰輕輕一旋。
再次落在林空的身前。
林空此刻終於是露出笑容,承認自己這第一招算是敗了。
“他不如你。”
話音落下,紙人被火焰吞沒,化作灰燼。
那陰陽師似乎聽得懂他的話,稍稍思索之後那淡然的面容還是難免露出了傲然之色。
嘰裡咕嚕說了些什麼不清楚。
反正只見他抖了抖自己衣服上的家徽……
確實,那雖然也算是陰陽師,可是這衣服和家徽卻不見過任何一點。
對於小鬼子,這麼一個對於家族和天皇的榮耀看得比生死還要重要的種族來說……
這些東西如果能夠擁有,那必然不可能不顯露出來。
甚至恨不得直接紋在臉上。
之前在宅院那個陰陽師明顯也是喜歡擺弄東西的,不過擺弄來擺弄去手裡卻只有從這片土地竊取來的青銅劍。
他和那陰陽師之間必然是有著些什麼關係的,以至於林空只是拿出來對比一句就讓他很是受用。
甚至對林空也變得尊重,即便艱難也選擇了吐出一個晦澀的名字。
“土御門,義澈!”
只是他不知道,他這一份尊重對於林空而言……
比擦屁股紙還要廉價。
每一次林空的死去,都會意味著新的重生……
這就是那陰陽師在見到林空之後為何一心只想走。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打法……
畢竟林空註定死不掉,甚至上面出動了香花僧來尋都未能尋到真身。
和他對拼,輸的永遠只有可能是自己。
有這樣的精力還不如放在擊潰其他人身上。
就像是之前,不是沒人知道鐵屍和式神一定是有主人的,而是沒有辦法。
而此前柳三益出來,只是為了當這陰陽師的替罪羊而已。
此刻也是,林空再死一次,也就意味著……
攻擊再一次到了。
“知道你是土御門家的了,估計還是個什麼分家的,才會對那廢物點心這麼在意。”
林空聲音忽遠忽近,上一個字還像是從土裡蹦出來,下一字就似乎到了眼前。
“我只是說你比他要稍稍強上一點,可卻也只是一點點……”
“一樣要死的,差別不大。”
他說話的時候四周的城牆在瘋長,只是一瞬便已經數丈之高……
刀、槍、劍、戟,各種各樣的兵器彷彿在一瞬間成形。
不過每一把都足足有一丈之高!
在林空身子重新在那陰陽師身後攢聚出來,一腳踏下的時候……
齊出!
幾乎……
不是幾乎。
是徹底封鎖了這義澈所有的躲閃空間,半點不曾留下!
這不是林空的招式,卻在此刻也當然算是。
李慕玄的思緒深深嵌入在這個懷城的每一個角落,林空的戰鬥屬於他,卻也屬於李慕玄。
故而,如今在這個懷城中,敵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是被精心佈置的,靜靜等待肥羊入口的陷井。
而林空的每一步……
都有可能是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