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雖這般說,他卻沒有半點幽怨的意思。
又或者說……
習慣了。
都說他豐平性子最烈,平日裡什麼事大鬧什麼,風頭也常常被他一人佔盡。
可那只是以前,至少在豐平記憶裡,自從他認識了林空就沒被真正矚目過。
那懷城一戰,若不是林空神鬼莫測恐怕他們幾個多多少少都得為他們的衝動付出些代價。
陸家壽宴一場,他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林空以三十六顆全性頭顱賀壽,又大壽當日槍出命絕。
再深山一戰,再迎鶴樓一場……
他決定了,若是下次還有人這般說他,那他就將林空拎出來好好與那人理論理論。
可是想歸想,此刻的勝機他可一點都不準備放過……
看著那軟塌塌落下去的拳頭,他再次棲身往前一步,兩手各自放在了鐵屍的胸口。
動作其實並不重,甚至算得上輕柔……
鐵屍在掙扎,似乎知道豐平會有什麼動作,可是身子卻調不出一點力量。
血肉在灼燒,體內的炁也都燃盡。
就見他單手放上去之後,而後輕輕一旋。
霎時間,兩個鐵屍最後的動作也停滯下,而後整個身子都像破開的麻袋,癱軟了下去。
豐平露出笑容。
“這一把火,無物不燃。”
這一把火,燒掉了大秦霸業。
有人說,阿房宮並不存在。
也有人說,那樣的瑰麗只是說書人的杜撰,這一把火更是以訛傳訛。
但要豐平說……
阿房宮真的存在。
不一定在咸陽,卻一定在那些被暴秦剝削壓迫的秦朝百姓心中……
是的,這是一把心火,燃盡了秦朝萬世之美夢。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霸王只是縱火之人,卻縱的是天下人的心火,是對於暴秦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的控訴!
故而,當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
這把心火,是天下人的怒火。
這火當年燃了整個暴秦,而今燃個小小的鐵屍……
甚至不用許多消耗。
不過這心火,自古只是被當做修煉寶物用,也有當做孤注一擲生死一搏的。
雖然那威能都已是不弱……
可他是含著金火出生的。
天生便對火有著極強的親和,更是在看見這火的一瞬間便可以確信……
這火,不是這般用的。
他很清楚地認識到,這火用來燒別人從來都只是小道……
得燒自己才行。
豐平覺著,或許曾經也有人這般做過,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都出了意外。
自己燒成了……
而今鐵屍的模樣。
但豐平知道……
火,從來都不向內探求。
想要做燈芯,先要扛得住這灼燒,而後便是要席捲周遭的一切……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胸口的那一縷火焰也已經躁動起來。
此前便就這般晃動過,在豐平將勁力傾瀉進鐵屍體內之後才得到一些緩解。
而現在,捲土重來。
豐平知道,若是不盡快發洩出去,自己將成為那被燒成灰燼的阿房宮。
事實上,他從拿到這火摺子的那一天就已經想要這般做了。
可是他尋不到足夠讓他將毀滅、殺戮和燃盡一切的慾望發洩出去的場合。
陸家深山他就這般想過……
但最後因為怕死而捨棄了機會。
現在看來當時是明智的,那場面不足夠供他發洩!
而後……
從深山,林空與他說完開始,他日日夜夜期待著這一天了!
這樣一個盛大的舞臺,若是作為燈臺……
剛剛好!
甚至於從踏進這懷城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就已經在顫抖了。
至於為什麼等到這一刻,才終於敢綻放出來……
無他,怕死爾。
你別看他活得熾烈,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他豐平……
但其實他很是怕死。
還記得小時候儲門長從他身上取金火便是用“會死”這個理由糊弄他,這一糊弄就到了今天。
豐平雖然已經有所懷疑,但還是怕真死……
所以才說他和王新海不同,他決然不會做出那種“我和你爆了”的事……
連想都不會想。
而今,終於敢釋放了是因為……
這不,林空來了嗎?
這場面如此盛大,光是這遍地走的鐵屍就已經足夠千載難逢。
且身邊還有林空,這麼一個值得完全相信的存在。
而且!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給自己玩死了……
和卞通那樣活著,又很差嗎?
故而,在聽到林空聲音的那一刻……
百無禁忌!
林空,便是底氣!
這般想著的時候,那式神雨女的攻擊又一次到了……
此前就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雨點落在豐平身上,就像是寒潭的裡堅冰一般。
燃不起來,讓他好不痛快……
可而今,他身後有林空。
果不其然,在雨女再一次擺弄她那荷葉一般的雨傘,像是個娘們一樣矯揉造作地扭著身子的時候,那漣漪依舊是那般無孔不入。
在到達豐平身邊的時候,雨點不知從何處而起。
而後,滴落……
只是滴落下來的那一瞬間,豐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雨女,和她在迷茫之後惶恐的表情……
她扭動的身子不晃了,就像是忽而在一瞬間被寒冰冰封一般。
“嘿!”
豐平咧嘴笑的時候已經一步跨出。
滾滾的熱浪,就像天空中傾瀉下來的一般,只一瞬便到了雨女頭頂。
“原來,你自己也扛不住啊!”
不過,比起剛剛,此刻的他身上……
就像是被燒紅的竹筒,隱在火焰中的面板開始變得皸裂,四周蔓延的皆是火痕……
這才短短一瞬的功夫,他卻已經成了這樣!
這心火的暴烈,遠遠超出了豐平的預料。
卻也讓他眼中……
毀滅,殺戮,燒盡一切!
他眼底就像是一片火海,比他身上還要熾烈的火海!
“快,讓我爽爽!”
他高聲大吼,口中火焰噴薄而出。
似乎不這樣下一口就得憋死在其中似的。
但吼聲既然出來,火焰也到了……
不過,此刻的他卻已經沒了半點章法。
就只是這麼狠狠一抱……
雨女,化作灰燼。
終於得到舒緩的豐平卻沒在原地有半分的停留。
甚至原地的景象,原處的火焰還沒能從其中顯露出來,便就沒見了他的身影。
此刻的他,停不下來。
就像是一個停不下來的磨盤,惟有繼續消磨……
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的懈怠!
無錯書吧但雨女化作灰燼,總歸還是有人心疼的。
又或者說,不只是心疼……
其實,許許多多的地方都還在上演這反擊的一幕。
從普通屍骨中殺出重圍也好,從鐵屍手裡險象迭生也好,更強一些的已經拼命在衝殺。
一個清楚的概念也在眾人心間成形……
這裡從來都不是鍍金的大廟,這裡是……
絞肉機!
紛飛的血肉,碾碎的屍骨!
痛苦的慘嚎,撕心的哀求!
但好在,林空來了……
他們懵懵懂懂翻身成了主人。
竟……
打得過了!
能在陸家深山見過那詭異星光的,至少都是得以被陸家邀請參加壽宴的。
能有多少?
大多都從未見過。
就算知道的也心顫,畢竟曾經在這上面吃過的虧,死過的友人可還沒過去多久的事。
但此刻,無論是見過的沒見過的……
本一個個已經在生死鬥邊緣徘徊。
但下一刻卻就莫名其妙地……
佔盡上風!
他們心中狂喜,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生死之間也顧不得這許多。
畢竟命還在,這就是最大的驚喜!
乘勝追擊……
一時間,場面變得詭異,變得逆轉!
終於,他們聽到了林空的聲音。
對於此刻的眾人來說……
如果說天籟有具象化,那這便是。
一句簡單的“久等”,解釋了一切都不可思議。
語氣裡的疲憊,道盡了所有的心酸……
對於林空這個名字,這這懷城可以說是連路邊的狗都多多少少聽到過不下十遍。
他們或許沒見過林空屠滅懷城的神威,立在江上的風采,活在壽宴上的風光,剿滅全性的手段……
但都聽過。
在那個以林空為神話的故事裡,林空從來都是天上的驕陽。
此刻,這驕陽來遲了……
但這語氣只是才一吐露,眾人便怪不起來了。
有的,只是無盡的心酸與感動。
“是林空,我們有救了!”
“乾坤異勢,天地逆轉,林少俠當真擁有通天手段!”
“我們身後是林空,大夥儘可衝殺!”
眾人曉不得那是怎樣經天緯地的大神通,只知道……
這就是林空!
一個活著的,不敗的,永遠高昂在眾人心中,從未讓眾人失望的旗幟!
林空的那一聲“久等”就像是反擊的號角,被吹動之後無數人喊著口號便殺了出去。
甚至褒揚的詞都被用了個遍,有人抓耳撓腮半天卻也只是憋出一句……
“林空萬歲萬歲萬萬歲!”
嚇得周圍的人都是一哆嗦。
至於林空那邊……
在享受。
若是說格局,他手裡用得最多的佩恩,無時無刻不在暗處的滑頭鬼。
若是說氣局,他先後幾次以荒冢逆轉局勢,曾經一出就逼得梁挺落荒而逃,後又在賈詡的世界裡大展身手……
但此刻,他所感受到的,與之前截然不同。
最大的一點在於……
輕鬆。
曾經,他心神有限。
單單是操控佩恩還滑頭鬼的時候其實還不覺,但真正到了大場面的時候……
比如荒冢。
若是他心神足夠控場,那日的梁挺逃不掉。
他所能展現出來的威能……
著實有限。
而到了懷城這裡……
他甚至連場都運不起來。
只能簡單的用摺紙之法,雖然威能也不弱,卻著實是取巧的小道。
卻終於,他能用這懷城了。
且,難以想象地輕鬆舒暢。
懷城還是那個懷城,他還是那般可以無處不在。
但掌控力,卻已經是天差地別。
就像是此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哪裡發生了什麼。
比如豐平剛剛對雨女式神說了一些羞羞的話,卻給人一下子抱死了。
比如那個紅花仙黃芳,到死前都還惦記著要睡他……
甚至,他可以在如今這個懷城,做到他想要做的一切。
一切,都只需要他心念稍稍一動……
但所消耗的,卻只是以往不足百分之一。
總的來說,他彷彿化身了這片天地的主宰,卻只需要行使權利。
至於義務……
那是李慕玄的。
他心念再一動,黃芳被式神砸斷的喉管恢復如初。
這她還未能回過神來還處在茫然中的一瞬間,那式神身後的城牆化作一杆大槍,以驚天之勢將他的身子貫穿!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就彷彿林空只是簡單喝了個水一般。
林空也是無比的舒暢,即便是剛剛經歷過合城的他也感受不到多少的負擔……
就像是,現在掌控懷城的是李慕玄。
是以風天養那雄渾靈體為媒介,以周天穴位和經脈一點點聯絡在一起的李慕玄。
別看林空如臂使指,但實際上……
做這一切的,就只是李慕玄而已。
而林空掌控的……
只是李慕玄,一個在拘靈遣將的威能之下生不起一點風波的,最最普通的靈。
他操控,甚至一個心念便就已經是付出的全部精力了。
這讓林空一時間有一種……
神的感覺。
本已經足夠疲累,此刻終於解了這危困,加上此刻這般享受。
林空不自覺地眯起眼睛想要細細體會……
只是這一閉上,卻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那是豐平剛剛殺死雨女之後的某處黑夜中……
星光散出絲絲縷縷,可是和黑夜卻如油和水一般互不相融。
這樣的夜色林空第一次瞧見。
不過夜色一直都是靜謐的,除卻這一刻……
雨女死了的那一瞬,那一處黑夜開始波動。
其實動靜不大,就像是平靜的巨大的湖面,忽而有一個角落的魚兒在水草的遮掩下吐出了個細小的泡泡……
其實,本來壓根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可是,此刻的林空是掌控這個懷城的神……
下一瞬,那周遭的城牆中走出一個人影。
人影步伐不急不緩,就像是回家一般,如果不是被濃郁的黑夜遮掩恐怕人人都可以認出這個面容。
“好久不見。”
“想去見你的如煙重孫女了嗎?”
他在輕微晃動的黑夜面前這般站住身子,像是在和許久未見的老友打著招呼。